——时间回溯到景治五年二月中旬——
二月中旬,此时的谢安尚率领着冀州兵为了抵达历阳横江而在日以继夜的行军赶路中,而八贤王李贤亦在历阳横江附近即将遭遇他对阵原太平军牛渚军主帅的枯羊的首场战平败仗。
大周朝廷派往江南的两位大统帅级人物,依然还是被太平军牢牢拖死在江南,而此时在大周北方的冀州,北疆之兵陆陆续续展开了开春后真正意义上的猛攻。
继以秦王李慎为首的三王之乱后,大周终于迎来了新皇李寿登基后的第二场内战。而这次对手,正是北疆之主,大周皇族李氏中的第一勇士,“燕王”李茂!
提起四皇子、燕王李茂,大周举国上下百姓绝不至于陌生,无论是李茂在先帝李暨的撮合下拜师学武于世代虎将家门的东公府梁丘家,还是李茂曾携梁丘舞北上抗击外戎入侵,这些倍受瞩目的事迹,一直以来都是天下百姓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事。
因此,当李茂于年前突然昭告天下不服天子李寿统治时,整个天下的世人都不由地将双目盯紧了这场争夺帝位的战争。
或许有人会感觉纳闷,为何秦王李慎反叛时,天下世人无不唾骂,反而燕王李茂起兵谋反时,天下百姓却只是关注此事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李茂是大周的英雄,抗击外戎的国家英雄、民族英雄!
曾有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无疑是北疆边境战乱的最合理写照。据史记载,大周传承至今的数百年中,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始终是大周的心腹大患,数百年中不知聚兵南下入寇过多少回。整个幽燕之地不知遭受过外戎多少次血腥的洗掠,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死于其中。
在大周国民眼中,草原部落的游牧民族简直就是恶瘤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幽燕之地的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遗憾的是,大周对与草原的战争中。胜败却始终维持在四成。
或许有人会感觉纳闷,大周有梁丘家这历代频频出现绝世猛将的虎将一门,大周竟然还会在与草原的战争中落于下风?
要解释清这件事,却是多费一番口舌。
东公府梁丘家倍受瞩目不假,世代频频能培养出天下无双的绝世猛将也不假,但遗憾的是,出现在梁丘家族谱上的族人,那些青史留名的无双战将们,其实寿命大多止步于三四十岁而已。甚至于有些才能出众的,仅仅在二十余岁便暴毙而亡。
据史记载,至今已传承到十二世代的梁丘家,曾培养出七十余位将领,其中有二十七位论功勋可至官拜大将军的地步,而曾出征草原的,十八位。据幽燕之地的民间传说,但凡是有梁丘家将军领兵作战的战事。草原部落无不落败而逃,正因为如此。梁丘家在军方的地位数百年来如日中天。
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有着雾炎这门家族绝学,梁丘家的族人无可厚非逐一成为了大周备受瞩目的一位位名将,但也因此,甚少有人能活下来。
十几代人的心酸教训,使得梁丘家的子弟们再不敢频繁地施展雾炎。就好比梁丘公,尽管已年过六旬,但是施展雾炎的次数却寥寥无几,甚至比梁丘皓、梁丘舞堂兄妹二人还要少。而更糟糕的是,并不是说不施展雾炎就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寿终正寝。像梁丘公这样历代幸存下来的,除了甚少施展雾炎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身体素质明显强于其他的族人。
就好比梁丘公口中百年不遇奇才的梁丘皓,谢安的这位大舅子在施展雾炎时,身体就不曾出现过太严重的后遗症,梁丘舞也不会,这说明他们的身体强度能够承受、甚至是适应家门绝技雾炎所带来的沉重负担。
但遗憾的是,似梁丘皓、梁丘舞堂兄妹二人的强劲身体素质,梁丘家的族人并不是人人都具备,否则,梁丘恭那位当世的猛虎又岂会陨落?
一提到“北疆之虎”梁丘恭,幽燕之地的百姓们多半会双目含泪,因为正是这位当时年过弱冠的无双猛将,终结了大周近数十年对抗草原部落的积弱,开始着手训练骑兵反攻草原。
至于后来威望响彻天下的大太子李勇,其实只不过是继承了梁丘恭所创建的渔阳铁骑,这才屡屡在对战草原中的战事中打胜而已。
但李茂不同,当李茂入驻渔阳、接手北疆的时候,渔阳铁骑早已名存实亡,这位皇族的四皇子殿下,完全是靠着个人的勇武,再度打造出一支精锐铁骑。尽管李茂亦是学承于梁丘家,但是不可否认,李茂在战事后,拥有着比大太子李勇更杰出的才能。
坐拥北疆近十年,反攻草原二十余仗,非但收复了曾经北疆之虎梁丘恭所打下来的百里草原,更在这个程度上,再度向北,将北疆的虎旗插在距离大周边境有数百里之遥的土地上。
数百里之遥,这相当于一个半的大郡,甚至还要多,无论是草原部落还是幽燕之地的百姓,都认为燕王李茂是继北疆之虎梁丘恭后的大周第一猛将,无可厚非的国家英雄。
正因为这样,当燕王李茂毅然起兵攻打冀京时,幽燕之地的百姓率先站在了这位他们所簇拥的王者身边。
民心,这正是燕王李茂与秦王李慎最大不同所在:秦王李慎起兵时,汉中民心并未完全依附,然而燕王李茂起兵时,幽燕之地的百姓却全心全意地支持李茂,并且认为李茂比李寿更加出色,更有资格成为大周的帝王。
而这,才是燕王李茂与秦王李慎最大的区别,也是冀京朝廷最担忧的。
好在大周朝廷还有梁丘舞这位朝中第一战力镇守博陵,否则,就算是凭借冀京四镇,恐怕也难以阻挡北疆的渔阳铁骑。毕竟渔阳铁骑可是将草原游牧民族这个大周数百年的恶瘤都打地狼狈逃窜的精锐骑兵,论实力恐怕连东军神武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稳胜。
“不知安在江南情况怎么样了……”
在博陵城内临时征做将军府的宅邸中,梁丘舞结束了当年的习武训练后,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汗水,一边望着天空幽幽说道。
虽说开春时节,可博陵作为北方的城县。天气并不如江南回暖地那么快,迎面拂来的微风中,依旧是那般冷得冻彻心肺,然而梁丘舞却仅用布条裹着胸前,整个上身裸露在寒冷的空气当中。
她,竟丝毫也不觉得寒冷。
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皮肤隐隐泛起一层淡红色,若是靠得近些,甚至还能感受到从梁丘舞身上传来的那股阵阵热气。
倘若梁丘皓尚在、并且看到了这一幕。他多半会感到吃惊,因为他的堂妹梁丘皓,此刻正平缓地维持着雾炎。
而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真正掌握雾炎的二式,激炎。
激炎,一种比雾炎更为强劲、代价也更为沉重的梁丘家最高绝学,施展出来时仿佛将整个人放在火炭上烤一般,剧烈的痛苦伴随着难以忍受的体内高温。虽说五感衰减,但是直觉与力量却是大幅度增强。
曾经梁丘舞在冀北之战时。曾因为一度无法控制这个招数而抓狂暴走,导致敌我不分。
据梁丘皓亲口所言,施展激炎刺激身体所带来的力量,是施展雾炎所获得的力量的三倍,而他也正是依靠着激炎同时打败了梁丘舞与金铃儿。要知道,当时的梁丘舞可正处于最佳状态。而金铃儿亦借助银针刺激穴位的医学禁忌手法,使得个人的身体状态能与梁丘舞并驾齐驱。
然而即便如此,梁丘舞与金铃儿二女依然还是毫无悬念地败给了梁丘皓,而当时梁丘皓还在漠飞那里消耗了百余息的力气,可想而知激炎的强劲。
若不是梁丘皓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多半会感到莫大的压力,毕竟他的堂妹梁丘舞,已极其接近他当初的境界,虽说尚有些瑕疵,但假以时日,也不难彻底掌握这门绝学。毕竟梁丘舞已在谢安的帮助下,终于克制住了那股施展雾炎二式激炎时所产生的痛苦与狂躁。
“啪啪啪!”那小小的演武场旁,传来一阵鼓掌声,随即,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上前来,将一个水桶递给了梁丘舞。
此人,正是东军四将之首,被称为“遇严不开”的严开,是东军中最擅长守城的将领。
“嗤——”
梁丘舞接过那桶水,随即倾倒在自己头顶上,任那冰冷的水湿透全身。很不可思议的,冰冷的水触碰到梁丘舞的身体,非但发出一阵嗤嗤的声响,而且白气直冒,可想而知梁丘舞身体的温度。
被冷水一浇,梁丘舞体表的泛红色皮肤肤色这才逐渐恢复正常,她深深吸了口气,嘴里吐出一口热气,这才将空桶随手递还给严开。
“小姐已能长时间地维持雾炎,若是我梁丘家历代先祖得知,怕是在九泉之下亦要眉开眼笑……”接过空桶,严开忍不住称赞道。
要知道对于东军四将而言,从小他们看着长大的梁丘舞即是家主,亦是妹妹,如今梁丘舞能有这番成就,想来他们心中亦是倍感喜悦。
“还不够!”梁丘舞闻言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梁丘皓荒废了至少七八年时间,尚能比我更早将雾炎提升至激炎地步,我若是要超过此人,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十倍,百倍!”
严开闻言一愣,诧异说道,“可是大公子已经不在了呀……”
也难怪他心中愕然,毕竟姑爷谢安早在一月前就将梁丘皓逝世的消息并其临死前所穿的战袍一起派人送回给了冀京梁丘家。
“……”梁丘舞沉默了,默不作声地仰头望着天空,不知为何竟露出几分伤感之色。
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严开心下暗暗叹息。在他看来,梁丘舞多半是将其堂兄梁丘皓当成了武道上追逐的对象,而如今梁丘皓亡故,尽管梁丘舞口口声声要杀梁丘皓。但她受到的打击,恐怕也是最大的。
毕竟据梁丘公所说,梁丘皓是梁丘舞穷尽这一生也难以赶上的武道奇才,而就当倔强不服输的梁丘舞打起十二分精神要追赶上那位堂兄时,那位堂兄却战死了。
谁能理解梁丘舞心中的伤感与泄气?
或许是想到了这一层,严开故意曲解了梁丘舞的沉默。调侃笑道,“小姐是在担心姑爷么?”
梁丘舞虽武艺精湛,心机城府却很浅,当即就给严开的话给带了过去,微微摇头道,“稍微有点……不过有刘晴妹妹与长孙湘雨那个女人在,安断然不至于吃亏就是了!”
“末将觉得也是如此!”严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上一回捷报。就言姑爷已平定了三王动乱,算算日子,眼下姑爷多半正率兵攻打江南的太平军……或许下一份捷报到时,姑爷连江南也平定了呢!”
梁丘舞微微一笑,尽管没说话,但是美眸中那份喜悦却是丝毫也瞒不过严开的。
虽然嘴里从来不说,但不可否认,夫君谢安所得的一份功劳。比她梁丘舞所得的十份功劳还要让她感觉喜悦。所谓的望夫成龙,指的恐怕就是这个的。
“啊。安一定能够不负陛下与朝廷的期待,平定江南的太平军!”深深吸了口气,梁丘舞总结性地说道。
严开闻言一愣,旋即脸上微微一笑,他不由想起了谢安那位姑爷曾经被抓到东公府的前前后后诸事。
谁能想到,当年冀京得沸沸扬扬的。被谣传说是要入赘梁丘家的广陵男子,数年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周朝廷最具权柄的殿臣之一呢?甚至于,竟将他梁丘家的名声也比了下去。
谈笑了几句,梁丘舞终于将谈话的重点从自己的夫君谢安转移到了如今博陵这边的战事上。
“严大哥,眼下已开春。天气逐渐转暖,我想北疆之兵也快打过来了?”
“唔!”见梁丘舞谈论起正事,严开脸上的表情亦变得严肃起来,点点头附和道,“小姐所言极是,不过,李茂想要攻克这博陵,也不是那么容易!”
严开的话中,带着满满的自信。
倒不是说严开轻敌,他只是对自家小姐以及麾下东军有着强烈的信心而已。在这,之前与北疆之兵的战绩也足以令他自傲。
十三战全胜!
这等傲人的战绩无论是放在那里,都是足以令人震惊的。谁能想到,叫草原人畏之如虎的北疆兵,竟在博陵一连败了十三阵。尽管燕王李茂一次也未曾出面,尽管北疆的精锐渔阳铁骑至今未曾动用,但不可否认,十万北疆兵几乎被梁丘舞打成了筛子。
就连那所谓的北疆五虎,也难以抵挡炎虎姬的实力!
这便是梁丘舞,纵长孙湘雨亦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付的炎虎姬梁丘舞,大周朝廷第一战力。
或许正是因为有梁丘舞守着博陵这座城县,守着冀京北方的门户,冀京城内才能得以那般安泰。
“咔嚓咔擦——”
一阵马靴踏着积雪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
梁丘舞与严开转头一望,正好望见项青从远处走来。
项青,东军四将中与谢安关系最铁的将领,号称“小霸王”,至今为止除了败给了梁丘皓,从未败于任何一名敌将,甚至连冀州军中的第一猛将费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击败项青,隐隐是东军中最强的将领。
只可惜此人浪荡不羁,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如严开、陈纲二人靠得住,但是这一回,项青凝重的表情却给人一种相当可靠的错觉。
“怎么了?项三哥?”见项青表情有异常,梁丘舞疑惑问道。毕竟项青此前跟罗超一直在博陵外充当斥候,非但监视着北疆军的一举一动,还充当着伺机袭击敌营的奇兵角色,而此番突然回博陵,这倒是有些出乎梁丘舞以及严开的意料。
“出事了……”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项青望了望左右,见四下无人,他这才小声继续说道,“小罗发现北疆兵似乎有迹象要攀山绕过我博陵……”他口中的小罗,指的正是东军四将的罗超。
“攀山?我博陵附近的雪丘?”严开诧异问道。
“唔!”项青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会是弄错了?”见此严开愣了愣。诧异说道,“我博陵东西两侧皆是数百丈高的雪丘,险峻难行,途中多陡崖峭壁,常人若是攀登,没几个能活得下来。北疆兵就算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送死?——一旦雪崩,那可就是全军覆没!”
项青闻言舔了舔嘴唇,正色说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没去理会,任由那一支三千左右的北疆兵朝雪丘而去,可昨日小罗忽然派人与我联系,说是那支三千左右的北疆兵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他仔细检查了雪丘附近,却发现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此事关系重大,因此我即刻回来禀报!”
“在雪丘附近消失踪迹?”严开闻言摸了摸下巴,沉思道,“确定是攀登上了雪丘么?还是说,仅仅只是北疆兵故布疑阵?”
“你怀疑是李茂的计谋?”项青愣了愣,好笑说道,“那个家伙我等不是不了解。就他那块料,会懂得用计么?”
严开摇头说道。“姑爷就曾说过,天底下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李茂曾经不用计谋,不代表他眼下也不用计谋!——倘若你始终抱着这个想法,便很有可能被其有机可乘!”
项青想了想,觉得严开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沉思道,“老严,你的意思是说,李茂这是故意要叫我等自乱阵脚?”
“怕是如此!”严开点点头,这时他想到了身旁沉默不语的梁丘舞。遂问道,“小姐,您怎么看?”
只见梁丘舞用凝重的目光望了一眼雪丘方向,沉声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忘了,北疆之兵曾深入草原数百里,遭遇了不知多少险峻环境,或许对于我等而言雪丘乃是天险,可对北疆之兵而言,那肯能只是一座比较难以攀登的雪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