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已经有一些士卒在用复杂的神色看向燕王李茂。
“闻君一席言,函谷关十万兵将倒戈……小王总算是见识到了!”在城上城下两军士卒咋舌呆滞的期间,八贤王李贤似笑非笑地望向了谢安,由衷地称赞道。
要知道五年前,谢安曾凭借一张口舌,确实说降了十万左右的叛军,不过当然没有像李贤说得那么夸张,仅在函谷关一带,事实上当时投降谢安的那十万左右的叛军,包括汉函谷关、秦函谷关、潼关以及长安等数个地方。
但即便如此,当时朝中大臣亦有些难以置信,包括后来从江南返回朝廷的八贤王李贤,毕竟就连李贤也难以想象谢安动一动嘴便能叫数以十万计的敌军倒戈,然而今时今日,李贤总算是见识到了,谢安这一番连捧带贬的话,非但狠狠地骂了李茂一通,还让其麾下的士卒起了疑心,更关键的是,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巧妙,叫人挑不出丝毫刺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活该李茂落下一个天下的话柄在我等手中……”谢安窃笑着说道。
李贤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谢安所说的话柄指的是什么,然而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城楼上却传来了燕王李茂愤怒的咆哮。
“谢——安——!”
“怎么了,卖国贼殿下?”斜着眼睛瞧着城楼上燕王李茂,谢安得势不饶人,一脸嘲讽地说道,“是不是在想,[哎呀,本王寄以厚望的辽东远征军。怎么莫名其妙就失去下落了呢!]很可惜啊,卖国贼殿下,您寄以厚望的外族骑兵,此刻正在阴曹地府等着您发号施令呢,您还不下去陪陪他们?”
“你!”燕王李茂闻言勃然大怒,咬牙骂道,“本王早该杀了你!”
“你以为杀了本府。天下人就不知晓你所做的肮脏事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谢安叹息说道,“好端端的国家英雄不当,非要当犯上作乱的叛王,还不惜引外兵入境,就你这样的,你还想当我大周天子?”
“放肆!”燕王李茂怒吼一声,一掌将墙垛上的转头拍碎了大半。虎目瞪着眼睛,咬牙骂道,“谢安匹夫,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来啊!”谢安毫无顾忌地朝着冀京城头上勾了勾手指,而同时,冀州军副帅唐皓大手一挥。顿时,数以万计的弓弩手当前列阵,引而不射。
若在平时。燕王李茂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别说万名弓弩手,就算是再多几倍,他又何惧?他麾下北疆渔阳铁骑又何惧?!
但是今日不行,因为他麾下的渔阳铁骑已然变成了步兵,那些战马早已因为饮用了投入泻药的井水而拉稀,拉得四蹄无力,站立不稳,哪里还能投入战斗?
什么?叫步兵出城应战?那不是自寻死路么?要知道城外可不单单只有那万名弓弩手,而是有着近乎十万兵的可怕数量呐。纵然是将未遭毒手的万余步兵尽数投入战场,恐怕下场也是在一瞬间被城外的朝廷兵马所吞掉,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气怒归起怒。但李茂还不至于神志不清,这点事还是想得清楚的。
深吸一口气,燕王李茂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想来也是,他终归是纵横草原的霸主,断然不会因为谢安这几句话而愤怒到失去理智。
“辽东远征军……竟被你等解决了么?”
惊疑不定的燕王李茂,用极为冰冷的口吻询问道。
说实话,见朝廷兵马去而复返,然而辽东远征军那支外族骑兵却并未返回,其实李茂心中便已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只不过,因为发现朝廷一方的兵马几乎是毫无损失,李茂下意识地不敢相信这件事罢了,毕竟在他看来,辽东远征军终归有多达六七万的数量,而且一个个勇猛丝毫不逊色渔阳铁骑,纵然是他燕王李茂要对付这支骑军,不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显然也是办不到的,难道说对方有本事不费一兵一卒铲除那支外族骑兵么?
想到此处,纵然燕王李茂,也不由得脑门渗出层层冷汗。
听闻燕王李茂的问话,李贤微微叹了口气,他何尝听不出李茂这是在试探他,但是,他还是回答了李茂,毫不隐瞒。
“莫要试探了,四哥,你所谓的驱虎吞狼之计,早已被我等看破,你所驱的那头猛虎,早已全军覆没了……”
“……”李茂惊得虎目猛地一睁,脑门不由地渗出层层冷汗。
[怎么可能!辽东远征军竟然全军覆没?而朝廷的兵马竟丝毫不损?不可能!这决计不可能!小八多半是在骗我……对,多半是像上回的马聃那样,只是将肖火那小子骗到了别的地方,随后将他给甩掉了,这回应该也是这样!不过……辽东远征军可是六七万的数量呐,怎按理来说不至于被甩掉……]
百思不解之余,燕王李茂又一次试探性着说道,“你以为用这种可笑的谎言来诓骗本王,本王的心神便会动摇?”
李贤闻言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小王决计不会诓骗四哥的,辽东远征军,早已覆灭在清水河畔了!”
[清水河畔?安平国南侧的清水河畔?]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让他万分惊愕的想法,燕王李茂强忍着心中的惊骇,不动声色说道,“你以为加个地名,本王就会轻信了?可笑!”
话音刚落,便见谢安冷笑一声,嘲讽说道,“可笑的是你才对!你以为你那什么辽东远征军是什么厉害的货色么?”
燕王李茂闻言虎目精光一闪,冷声说道,“那好,你倒是说说,你等究竟是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地叫本王那支多达六七万的辽东远征军全军覆没!”
“很简单啊!”谢安耸了耸肩。平静说道,“既然那什么辽东远征军乐意追赶我冀州军的骑兵,那就叫他们追着呗……我冀州军的骑兵将士们带着那帮受你器重的外族家伙在安平国北面绕了几个大圈子,待其人疲马乏之际,将其引到清水河畔,恰巧此时上游河水奔腾而下,就这样轰地一声。那……你说几万骑兵来着?反正无论多少,那帮人全被大水给冲下去了……”
“荒谬!”李茂还来不及说话,北疆大将张齐忍不住说道,“清水河水流平缓,何以会决堤?”
“因为我等有提前准备嘛,步兵不是比骑兵早离冀京将近十日嘛!你等当时不会在城外见识嘛,不应该不清楚吧?啊?对吧?”谢安一脸无辜地说道。
张齐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在与佑斗对视一眼后,逞强说道。“区区十日,所蓄河水又如何会致决堤地步?”
“你傻啊,不知道最近是秋汛时节啊!”
“你……”张齐被谢安说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而这时,大将曹达却站出来质问道。“辽东远征军又不是傻子,河水来时,他们不会跑么?”
“跑不了呢。”努努嘴做了一个怪模样,谢安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当时那些战马都低着头不动了呢?”
“不动了?”
“啊!因为在经过清水河畔的时候,我冀州军的骑兵们,便驾驭战马飞奔,一边在靠近河边以及河中浅滩的地方沿途倒下了豆子,这不,你辽东远征军那些又疲又累的战马,都低下头吃豆子去了呢!”
曹达闻言面色一白,毕竟他们曾经在草原时。亦用过类似的招数来对付草原民族,不曾想,有朝一日竟会有人将这一招用在他们身上。
而听闻此言。燕王李茂亦是长长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顾忌的。
比起草原上那种直来直往的征战,终归还是他懂得兵法的大周国人更加难以对付呐!
在一声叹息后,燕王李茂便离开了城头,看样子是不想再与谢安以及李贤多说什么了。
见此,谢安以及略有些失望的李贤亦回到了军中。
这时,冀州军主力师将领典英忍不住问道,“大人,当真是围而不攻么?末将保守估计,经苟大人这么一下,城内那五万北疆军至少有三万暂时得失去战力,这可是极好的机会的呐!此时若攻冀京,十有八九能攻下!”
谢安闻言正要解释,忽然身后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不是不攻,只是莫要真的将冀京攻下!”
众将下意识地转头,猛然瞧见长孙湘雨正乘坐着主帅战车缓缓朝前而来,当即面色一正,抱拳口称军师。
“唔!”对自家夫婿谢安颔首一礼,长孙湘雨这才对众将正色说道,“李茂为人霸道自负,此番他得到了冀京,想必不愿轻易吐出来,依妾身猜测,他多半会选择死守京师……可倘若我等丝毫也不给他死守城池的机会,猛攻城池……李茂可不是初出征战的毛头小子,他自然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若是见势不可为,他肯定会撇下城中的北疆军,带着数员大将悄悄前往博陵,到时候,我等是追击李茂呢,还是继续攻打冀京?”
“这个……”典英愣了一愣,表情有些出神。
不过长孙湘雨显然也没要听典英对此反应的意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李茂亦是十一年前冀北大捷的功臣之一,很清楚有些时候只有不择手段才能取得胜利,若是他在回到博陵后,因为害怕我等与梁丘舞将军汇合,而提前一步,在我军抵达博陵之前将梁丘舞将军害死,这又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众将面色大变,毕竟炎虎姬梁丘舞可是他们的大主母,其生死安危又岂能袖手旁观?
“大主母那边的情况莫非很危急?”苟贡忍不住开口问道,要知道在长孙湘雨说破此事之前,他们都以为身在博陵的梁丘舞只是无法率军突围,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针对此事,长孙湘雨淡淡说道,“博陵,弹丸之地罢了。本来有天险可依靠,不过如今北疆军既然有了迂回越过博陵的办法,博陵也就无险可守了……四面被围,兼职又粮道被断,纵然危急谈不上,却也不好过罢了!”
“怪不得刘军师一定要去博陵替大主母解围……”唐皓恍然大悟地喃喃说道,说完这才忽然惊觉到长孙湘雨那道瞥向他的淡淡目光。讪讪一笑,当即不敢再多嘴了。
“总之就是这样,攻城自然要攻,但也要给李茂或许可能守住城池的错觉,只有这样,他才会有心从博陵抽兵,到时候,右军师便可施展本事了……”说到右军师时,长孙湘雨淡淡瞥了一眼同在主帅战车上的刘晴。后者轻哼一声,并没有过多言语。
“围点打援啊……”摸了摸下巴,谢安隐约是听出了长孙湘雨的计谋。
“唔,应该是围点打援无误了……”点了点头,李贤小声肯定道,“李茂乃猛虎。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为今之计。只能尽可能地削弱北疆军的实力,最好能趁此机会将梁丘将军解救出来,然后大军汇聚在这京城,一举将李茂擒杀!”说到最后,李贤重重握了握拳,仿佛是宣誓着此事事在必定。
想来也是,毕竟如今安平国境内的百姓皆以迁至朝歌附近,整个安平国千里之内几乎再没有人烟,无疑这里是对战北李茂以及北疆大军的最佳战场,哪怕是战事愈演愈烈。也不至于会牵连到无辜的百姓,因战事而造成的损失,也能因此压制到最低。
而倘若一旦叫燕王李茂走脱。最糟糕的若是叫其逃回北疆,那时若再起厮杀,大周因战火所蒙受的损失,那可就无法估量了。
[将李茂这头北方的凶狼,彻底困死在冀京这座空城!]
谢安与李贤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想到了一处。
“唐皓,准备攻城事宜!”
“得令!”唐皓抱拳领命,代谢安发号施令。
首先,命费国率领冀州军第一偏师,陪同南军,于安平国西北处屯扎立营,截断冀京通往博陵的道路;
其次,命刑部侍郎、卫尉寺卿荀正以及麾下卫尉寺城防司士卒,陪同北池侯文钦所率领的北军背嵬,于安平国东北侧处屯扎立营,毕竟辽东远征军就是从这个方向一路杀来的,谢安可不想在攻打冀京时,屁股后头却遭到什么北疆一方军队的袭击,天知道燕王李茂手中是否还攥着什么兵力。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谢安有点杞人忧天了,燕王李茂手中除了辽东远征军外,还真的再难变出什么军队来。
而马聃与他所率领的冀州军第二偏师,谢安给予了他极高的自主权,毕竟马聃的才华可不再正面战场上,他对战场形式的嗅觉,甚至要凌驾于直觉爆棚的廖立之上,是天生的战略层次的统帅之才,若将其限制在一地,那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至于廖立,因为要随同冀州军的右军师刘晴前往博陵营救梁丘舞,替东军解围,因此,此战谢安并没有对其发下什么命令。
最后,谢安又命唐皓率领冀州军主力师在冀京西侧距离京师大概十五里左右的位置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从而展开了这场动辄二十余万兵卒的京畿战役。
朝廷军这边分派任务完毕,在冀京城头上,气氛确实显得极为凝重,仿佛数月前的形式整个掉转了过来。要知道当初燕王李茂率北疆军攻打冀京时,冀京城头上的守军亦是惊若寒蝉,而眼下,所谓风水轮流转,眼瞅着城下的朝廷军队来来往往,城头上北疆士卒竟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高声喧哗,生怕朝廷军即刻便来攻城。
攻守之势,已然彻底易位!
眼瞅着城下那些蓄势待发的朝廷方军队,燕王李茂眼中神色一阵变幻,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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