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心烦。

两京战事不顺利，睢阳城岌岌可危，朝廷却没有兵马去救援。

李亨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皇帝。

做太子的时候，李亨和权相杨国忠斗，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父皇废黜。

李亨在做太子的时候沉默寡言，滴酒不沾，生怕自己说的醉话被东宫的探子记录下来。

在东宫熬了这么多年，李亨依然在废太子的边缘徘徊着。

历朝历代废太子的境遇有多凄惨，李亨自然是知道的，他努力扮演一个恭顺但是又有点能力的儿子，小心翼翼的维持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可若是和后面的日子比起来，做太子的时候还是不错的。

安禄山叛乱，上皇从西京逃跑。

在路上的时候，李亨就不止一次看到士兵哗变。

到了马嵬坡的那一晚，更是让李亨终身难忘。

为了安抚将士，上皇亲手下令处决了自己最宠爱的妃子，杀死了权倾朝野的权相杨国忠。

为了安抚士兵，上皇将宫中带出的宝物全部分给了士兵，这才能继续前进。

李亨在那个时候和上皇分开，在朔方节度使留后的帮助下，北上灵武留守中原平叛。

那一路上，也是险情不断，李亨想尽办法筹措金银，每日都要安抚那些士兵。

甚至连伺候自己的张婕妤，怀孕了都要给士兵补衣服，邀买人心。

一想到这里，李亨露出笑容，在北上灵武的日子里，都是建宁王忠心侍卫，好几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等到了灵武之后，李亨虽然登基，但是也经常被桀骜的灵武军将欺辱。

李亨不得不做出一副宽怀大度的样子，还要不断的筹措军资来收买这些骄兵悍将。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战事稍微妥当了一些，李亨就立刻从灵武离开的原因之一。

真正让李亨感觉到做皇帝的权能的，是他迁行在到了凤翔府的时候。

江淮的赋税源源不断的运送到凤翔府，手里有了钱粮的李亨，腰板子才硬起来。

掌控了大军的补给，他可以和郭子仪这样的大将叫板，甚至强令郭子仪先攻打两京。

掌控了钱粮之后，李亨也可以养活手下的官员，那些从两京逃离的官员们纷纷向凤翔府汇聚。

如此种种，让李亨领悟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皇帝不能无钱！

皇帝怎么会没钱呢？

可是国库里的钱，并不代表皇帝能够私人支配的钱。

国库的钱可以用来给官员发俸禄，可以给军将发赏钱，但是用国库一分钱，上至宰相下至小小的度支郎都在盯着。

皇帝想要拿出一些钱给赏赐一下心爱的妃子，奖励一下心腹爱将，国库都要说三道四，甚至直接封驳皇帝的用款请求。

李亨逐渐明白了，国库的钱并不是自己的钱，真正能够自由支配的，是内帑中的钱。

这一次建宁王向自己进献一万头牲畜，让李亨再次想起了这个能干的儿子。

儿子送给老子的，当然是内帑的钱，李亨派去了内侍省的心腹宦官鱼朝恩，命令他将建宁王送抵凤翔府的马牛羊清点，送入内帑之中。

可今天派出去的鱼朝恩回报，户部也接到了消息，派出了度支郎元载在城门口拦截这批马牛羊。

结果是双方争执了半天，也没能决定到底把这些马牛羊送入国库还是内帑。

“大家恕罪！”鱼朝恩跪在地上，对着已经脱去了朝服的李亨说道。

在大部分时候，李亨还是一个宽厚的皇帝。

多年战战兢兢的太子生涯，已经磨去了他的棱角，李亨的耳根子软，是整个内廷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今天的皇帝却和以前的不一样，此时他坐在御塌上，冷冷的看着门外。

李亨实在是想不明白，同样是做皇帝，自己的父皇，也是上皇李隆基能够操弄群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大臣们对上皇顶礼膜拜，言听计从。

李亨还记得上皇为杨玉环所办的极乐之宴，那真的是用美酒倒满了池子。

在那天的宴会上，李白醉倒在酒池边，高力士捧着李白的靴子，写下了赞美杨玉环的诗篇。

李亨也参加了那场极乐之宴，除了巨大的酒池之外，整个宴会所有的酒杯都是金子打造，巨大的殿堂中点满了名贵的香料。

各种连身为皇子的李亨都没见过的珍奇食物搬上来，甚至在那个上元节李亨还吃到了杨玉环最喜欢的荔枝！

这是何等的奢靡，何等的华丽的一夜啊。

上皇能这样烧钱，自己的儿子给自己送礼，户部还要来抢。

李亨不明白这些朝臣为何这样对待自己。

可是如今的时局，还要靠这些朝臣的支持。

李亨说道：“罢了罢了，朕要这些杂畜，也是为了赏赐给士兵们的，既然户部要，就交给户部好了。”

大概是皇帝也觉得憋屈，他又说了一句：“若是军汉再讨赏，以后让他们找户部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