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鸦雀无声(1 / 1)

 周遵的女婿? 皇帝看了杨松成一眼。 眼中多了一抹了然。 看来,国丈和周遵之间的矛盾不小,以至于周遵把女婿都带上了。 上阵翁婿兵,倒也不错。 杨玄……皇帝想了想,昨日的对话浮现脑海。 此次出使北辽,若非那个年轻人,梁靖等人定然会无功而返。 机敏。 果敢! 而且还和贵妃兄妹有交情,哪怕故意想撇清,依旧撇不清。 如此,朕再加一把火! 想到这里,皇帝开口,“可是陈州刺史杨玄?” 周遵点头,“是。” 皇帝下场了。 杨松成看了周遵一眼。 周遵漠然。 我是周氏的话事人,不是你杨松成的附庸。 有事儿说,别弄这等敲打的手段……当老夫是你的下属吗? 皇帝笑道:“那个年轻人此行北辽颇为出色,朕很是喜欢。” 啧! 罗才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火焰,而皇帝在不断添加柴火。 他毫不犹豫的起身,“陛下,冬季不便出兵,臣以为,可先调集粮草辎重,缓缓斟酌。” 老罗想劝架。 杨松成看了周遵一眼,“周侍郎以为如何?” 他也不想敲打周遵,可最近收拢的消息不大好,下面的那些家族有些不满,觉得最近一两年大伙儿的日子越发的差了。 这些人就差指着杨松成旳鼻子问:你这个领路人是如何带的路,都特么走岔道了。 在这个时候,他该做的是两手准备。 一手带着大伙儿重新走上康庄大道。 一手是敲打小团体中不听话的家族。 周遵微笑,“老夫倒也无所谓。” 难题抛给了杨松成。 杨松成深吸一口气。 皇帝一直在看着他,突然说道:“那个年轻人还在长安,来人,召他入宫。” 罗才叹息一声,坐下不语。 皇帝要看热闹,他也没辙。 那个年轻人还是卷入了这个大漩涡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杨松成坐下。 郑琦看了他一眼。 杨松成微微摇头,示意此事妥当。 大部分人都认为南周不堪一击,若非有北辽牵制,大唐早已灭了南周。 所以,当周遵说杨玄不赞同这种速胜论时,在杨松成等人看来,这便是年轻人在丈人面前讨好的话,哗众取宠。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便是这个意思。 但,这是国事! 周遵在他的逼迫下把杨玄拉了进来,由此可见无谋。一旦杨玄失措……必然仕途会黯淡。 年轻人,在下面多打磨些年头也不是坏事! 至于周遵。 杨松成看了他一眼,知晓此人事后必然会羞恼。 不可撕破脸皮,如此,晚些老夫还得要出面缓和气氛。 下衙后,请了周遵饮酒,推心置腹一番,如此,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至于杨玄。 那个年轻人总是和贵妃兄妹纠缠不清,两度帮助他们兄妹度过难关。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该出手压制,杀鸡……儆猴! 杨玄正在家中整理周宁的医书,把她念叨了许久的那些东西打包,准备大朝会后带回去。 随后就被内侍带走了。 “中贵人。”出门杨玄就开始套近乎。 内侍淡淡的道:“许多事,不要打听。” “呵呵!我不打听。”杨玄笑道:“最近天气不错呀!” “还行。” 漫天阴霾,哪来的还行? 杨玄笑道:“中贵人穿的单薄了些,这虽说身子强健,可也得保重一番,好为陛下效力。” 一锭银子悄无声息的滑了过去。 袖口准确的接住了银子。 “国丈与周侍郎争锋,涉及征伐南周之事,周侍郎提及了你。” “多谢。” 老丈人这是怎么滴,竟然和杨松成对上了。 直至大殿外,杨玄看了里面一眼。 很肃穆,映衬的御座上的皇帝格外威严。 杨玄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皇帝的新衣那篇文章。 “跟咱来。” 进了大殿,杨玄行礼,瞥了老丈人一眼。 周遵神色如常。 韩石头代表皇帝说道:“先前商议攻伐南周之事,周侍郎说你曾提及不可轻敌,陛下召你来,你可仔细说了。” 小郎君果然仪态从容。 韩石头威严的说完,看了杨玄一眼,心中那股子欢喜都要溢满出来了。 杨玄一听是这个,就看了杨松成一眼。 看来,杨松成是赞同速胜论的。 杨玄说道:“臣在出使南周之前,也曾抱着大唐能一战击溃南周的念头。可臣一直在疑惑……若是南周一战可灭,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度过的?” “只是大唐仁慈罢了!”有人拍了皇帝一记彩虹屁。 这话大伙儿都爱听。 君臣都有些醺醺然。 杨玄干咳一声,“臣想问,此战可是以南疆军为主?” 杨松成点头,“自该如此。” 大唐两大军事集团,北疆军要戒备北辽,不可能大规模南下。所以,唯有南疆军。 子泰问这個作甚? 周遵微微蹙眉。 老夫是不是……急切了些? 他有些后悔。 杨玄拱手,缓缓看着众人。 “南疆叛军乃是南周一手支持,还派出将领操练。从爆发以来两年有余了吧?南疆军可曾剿灭叛贼?” 咦! 周遵捏住胡须,心中一喜。 杨玄看着杨松成,“敢问国丈,无法自产兵器甲衣,没有名将指挥的乌合之众,南疆军两年余尚且无法剿灭,那么,面对南周这个庞然大物,谁敢说一战而胜?谁敢说……可轻松取胜?” 周遵干咳一声,“这话,老夫觉得倒是有些道理。” 杨松成淡淡的道:“叛军盘踞山中,如何能一战而灭?若是叛军胆敢与我大军正面厮杀,此刻早已成了飞烟。” “哎!他这还带火化的啊!”朱雀说道。 杨玄觉得大唐轻视南周太久了。 若非他看过另一个世界的大宋历史,还真觉得南周不堪一击。 在另一个世界,辽国觉得大宋孱弱,自己一棍子就能敲死。 随后辽国没了。 金国觉得大宋就是个废材,自己能轻松取胜。 金国,没了。 看似孱弱的大宋,熬死了不可一世的辽国,熬死了不可一世的金国,差点熬死了蒙古…… 南周和大宋的情况极其相像,大唐想速胜,只会碰一鼻子灰。 “臣曾出使南周,经历过厮杀,叶城的守军士气不足是事实,但当几次挡住反贼的攻击后,他们在迅速成熟。” 都是人,凭什么别人就会永远弱鸡? “臣亲自出手指挥叶城守军,臣敢断言,若是在某种情况下,南周将士会蜕变。而亡国的威胁便是其中之一。” 郑琦知晓自己该站出来了。 “南周以文制武,军无战心,士无斗志。” “下官在南周时,亲眼看到南周将士慷慨赴死,并无丝毫畏惧。” 郑琦再度说道:“镜台密谍曾来报,南周军队操练平庸。” 杨玄说道:“所谓的操练平庸,说的是没有精气神罢了。一旦开战,几战之后,再平庸的军士也会变成老卒。” 郑琦明显招架不住了。 周遵看了女婿一眼,心想,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如今翁婿并肩在朝堂冲杀,竟然如此的默契。 更让他欢喜的是,女婿站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从容之极。面对六部尚书之一的郑琦,竟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当初这个女婿,真是没看错啊! “谁能证明?” 杨松成开口,“杨使君一番话,老夫听着怎地都是臆测,这样不好,那样不妥,那么,你拿什么来证明?” 郑琦叹道:“是啊!说,谁都会说,可此乃国战,不是辩驳!这让老夫想到了国子监。” “哈哈哈哈!” 殿内响起了一阵揶揄的轻笑。 那群把自己关在国子监中的玄门子弟啊! 他们最喜辩驳,随便弄个题目就能争执许久。 若非当年武帝伸手,怕是早就灭了吧! 咦! 有人想到了一件事儿。 “杨使君……好像出自于国子监吧?” 众人不禁莞尔。 杨松成微微颔首。 国子监的风评啊……杨玄心中苦笑,“当然有证明。” “谁?”郑琦盯着杨玄问道。 “下官曾领左武卫三百骑护送广陵王去就封,路上发生了些周折,下官带着三百骑杀入洛罗国,直至洛罗国都……” 杨玄看着杨松成,“这便是证明。” 杨松成笑了笑,“陛下,臣请召左武卫相关将领前来问话。” 皇帝点头,“可!” 广陵王之事属于皇室禁忌话题,他被杨玄擒回来后,此事就被压下了。 郑琦笑道:“杨使君在北疆数年,对南疆如何看?” 此战要以南疆军为主,杨玄坚持认为不可轻敌,就有轻视南疆军之意。 这个挑拨很给力,周遵淡淡的道:“一个北疆刺史,提及南周战事,这是臣子的本分,至于南疆如何,那是南疆文武该说的事。” 一巴掌,这个问题被抽了回去。 朝堂之上,有些沉默。 “陛下,左武卫校尉罗冰来了。” 这是罗冰第一次进入朝堂,头也不敢抬,拘束的就像是个小媳妇。 “罗冰。”郑琦开口,“前次陈州杨使君带着你等护送广陵王就封,这一路,那三百骑如何?” 罗冰说道:“刚开始下官自视甚高。” 郑琦看了杨松成一眼。 “广陵王远遁之后,杨使君带着我等一路追击,进入洛罗国内。” “第一战遭遇了蛮族一个小部族,三百骑信心十足,却被击溃……” 这是来自于底层的真实反馈。 三百骑竟然不敌蛮族的一个小部族吗? 重臣们神色沉凝。 “幸而杨使君带的护卫得力,击溃了蛮族。” 杨玄微笑。 “随后杨使君说,左武卫这般下去,和看门狗并无二致,于是开始操练我等。” 看门狗! 这个称呼君臣都听到过,但没人在意。 府兵制糜烂后,他们也没法在意。 “就这么一路操练到了洛罗国都,与洛罗皇帝的禁卫演武比试。” 杨松成和郑琦相对一视。 罗冰抬头,“杨使君亲授战法。是日,洛罗禁卫精锐四百列阵,臣忐忑不安,发誓要誓死捍卫大唐尊严,可一战……” 到了此刻,回想到当时的心情,罗冰依旧有些梦幻般的感觉。他看了杨玄一眼,“我等一战击溃洛罗精锐。” 他深吸一口气,“归来后,我部在左武卫操演,冠绝一时。” 曾经的草鸡,看门狗,在经过杨玄的操练后,从不敌洛罗蛮族小部落,到击溃洛罗精锐,这个变化堪称是脱胎换骨。 大唐的看门狗能在杨玄的操练下变成精锐,那么,南周的那些将士,会不会在大战中浴火重生? 谁敢说不会?! 杨玄看到了皇帝眼中的一抹满意,整件事儿都了然于胸。 今日杨松成率先敲打周遵,举荐他随军出征。 周遵出人预料的发动反击,反对当下占据主流思潮的对南周速胜论。 ——南疆有杨松成的女婿,有他的外孙。南周孱弱是公认的事实,若是他说此战艰难,那便是打他女婿和外孙的脸。 所以,杨松成是最坚定的速胜论支持者。 这一巴掌打的有些狠,于是杨松成反击。 周遵没二话,把女婿推了出来。 对于杨玄而言,朝堂有些陌生,但并不妨碍他从许多渠道得知,此刻的朝堂之上,党争是压倒一切的主要矛盾。 杨松成为首的世家门阀,皇帝为首的帝党,加之偏向皇帝的左相等人,形成了一个均势。 这些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遇到事儿不是论对错,而是看是否有利于自己。 没有人去琢磨具体事务,没有人在乎那些渐渐涌动的暗流,以至于长安诸卫成了看门狗,流民越来越多…… 对南周开战这等大事儿,这些人依旧按照惯例为自己捞好处。 杨松成的女婿外孙在南疆,所以想捞取最大的好处。 可他最大的问题是,依旧按照往日的行事手法去揣度此事,琢磨此事。 但,往日是党争,是文事。 这是武事。 真以为武事就那么简单。 真以为武事就是坐在庙堂里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那是名将! 在沙场厮杀大半生的名将才敢如此说。 你等一群没见过战阵的人,也敢如此? 那么。 今日就让我来狠抽一把你等的老脸! 鸦雀无声中,杨玄拱手,“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