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二)(2 / 2)

直到温砚来请,楚韶才收了玩心,想起淮祯昨日要他做的事。

“楚公子,待会儿,你需以南岐礼节,对殿下行大礼。”

温砚看楚韶能跟一只兔子玩得不亦乐乎,很有些担心楚韶是个玩心重的人,所以把楚韶送去正殿前,再三叮嘱:“自入正殿起,你需跪地三次,以额贴地,磕出响声,之后跪伏在殿下身前,这才算是礼成。”

以这样的大礼跪一个敌国的王爷,无疑是把尊严按在地上摩擦,任是再骄傲的人行了这种礼都能磨去半身傲气。

可楚韶却无知无觉,他根本没有这种意识,淮祯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钟情蛊养出来的楚韶,以淮祯为天,以淮祯为地,哪怕他知道有些事情好像不合理,终究也要让步于他对淮祯近乎痴狂的爱。

蛊毒入体的第二日,正是毒性最盛的时候,他耳垂的红朱砂鲜艳欲滴。

楚韶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他步入正殿,看到几张陌生的面孔,其中还有一个用炙热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些人却不足以在楚韶眼中构成风景。

他眼里只有淮祯,只要淮祯在他的视线里,其余所有人都是空气。

淮祯对上他的视线,高高在上,端足了王爷的气派。

楚韶朝他下跪,双手与肩持平,手掌相覆,而后以头碰地,想着温砚的叮嘱,磕得极响。

这一声像砸在淮祯心口上,也砸在所有人耳边。

“侯爷!侯爷你这是做什么?!”赵岚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幕,他恨不得冲上前把楚韶扶起,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不允许他上前。

楚韶再抬起头时,额头已经红了一片。

他不知道痛一样,起身行了几步,又跪下来,再磕一个响头。

依然是一声闷响,正殿空旷,这一声在淮祯听来像是有回音一样。

这是楚韶被他骗着,丢掉尊严与傲骨,用脆弱的额头去碰冰冷坚硬的地板的声音,为了满足他的私心和虚荣欲,他磕得一次比一次响。

这一次他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红肿发淤。

每每起身抬头,楚韶那双澄澈的眼睛总是第一眼去看淮祯,他眼里湿漉漉的,含着一汪疼出来的眼泪。

淮祯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他有些不忍,却不打算阻止。

三年来,他的执念之一就是让楚韶跪在自己面前求饶认输。

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楚韶今日这一跪,很快会传遍南岐上下,传遍边境北游,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三年前被一枪挑下马的小裕王终于一雪前耻。

只有淮祯自己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楚韶再次起身,他的脑子已经有些发闷,眼前也模糊了一瞬,似乎磕了两个响头就把力气给磕没了。

他想着温砚叮嘱的话,撑着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淮祯面前的台阶前,再次弯下膝盖,折腰下跪。

这次他没多少力气,声音磕得不响,挣扎了几下,才重新抬起头,额头一凉,模糊的视野里滑落两道腥味的液体。

此后终其一生,淮祯都忘不了这一刻的楚韶:他的额头硬生生磕伤了,血流下来,弄脏了干净的面容,楚轻煦的眼睛依然澄澈,他天真又懵懂地仰视着淮祯,嘴角甚至扬着一抹笑意。

裕王不会想到,今日楚韶朝他磕了这三个响头,来日他哪怕磕回九十九个,楚韶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楚韶…”淮祯终于舍得走下高台,他蹲下身,抬手捂住楚韶额头的伤口,血浸染他的指缝,他忽然暴怒地冲身边人喊,“你们是瞎了吗?!去请太医!!”

殿内众人都被刚刚那一幕震住了,还是宁远邱反应得快,亲自动身去找慕容犹,他走得急,险些跌了一跤,像是摔出殿外的。

楚韶力竭,他无力地向前栽倒,淮祯将他搂在怀里,楚韶强撑着一丝意识,问淮祯:“你开心吗?”

他做这一切,只是想让淮祯开心。

因为淮祯昨日同他说了,“只要你向我下跪行礼,我就会开心。”

“你…开心吗?”楚韶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淮祯像被千万把针背刺一样,他无法回答。

他戎马半生,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却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真是禽兽不如。

楚韶终究没撑住,闭眼晕了过去。

一旁的赵岚跌坐在地,像被人夺了童贞一样,嚎啕大哭,他哭的是下跪的楚韶,哭的是亡国的南岐,哭的是信仰崩塌的自己。

连楚韶都折腰下跪,南岐再无复兴的希望了。

那七个文臣,随着赵岚的奔溃,终于也认清了这一残酷的事实,他们朝淮祯下跪,和先前那两个早早认命的人一样,跪伏于地,高喊王爷千岁。

裕王的目的达到了,他却无心享受这群人的跪服,忽然觉得这些繁文缛节烦透了。

慕容犹被宁远邱拉进了正殿,看到楚韶满脸是血也吓了一跳。

淮祯抱起楚韶,撇下正殿所有人,往内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