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他理解的深入,读这些书也愈发变得有趣起来。唐顺之这里摆放的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杂书,没一本四书五经,正统的书最多只有历史类的,其余大部分的书籍都属于一个可怕的类别——哲学。
其实孔孟之道也可以算是哲学,只是那是世人皆知的哲学,是统治者希望你去信奉的哲学。而唐顺之这里是另一种哲学,从著者以及行文中看,这些哲学的根子都源于同一个人,王明阳。
而通过偶尔的日常交流,以及与兵部衙役官吏们的打探,杨长帆终于搞清楚了这些东西的脉络。
在知识分子群体中,默默产生了儒道以外的哲学信仰,名曰心学,创始人王明阳即正德年间大儒王守仁,虽然已过世近三十年,但其功勋伟业依然被传唱,在这样的时代中,恪守己任且不用屈身完成了一系列的伟业,是一个无限趋近于神的人。当一个人几乎成为神,便成了信仰,信仰需要传承,于是这个学派就产生了。
后来的人,企图解释发扬心学,一般到这种时候,原先伟大的思想就将被往各个方面解释,简单的真理也将变得复杂,于是心学之内又产生了各种学派与分支,同时在知识分子群体暗中发扬光大,影响极广,可以说是一个能量巨大的“兄弟会”,神秘而又强大,没人知道这个组织中有多少人,都有谁,这个组织也从不公开活动。
在这样一个思想禁锢的时代,一位半神愣是戳出了一个缝隙,让思想的种子生根发芽。即便是皇帝也对其采取了一种默许的态度,只因心学的一切倡导几乎都是正义美好的,只教人怎么做人做事,几乎没怎么提政治与皇权,因此它的存在对于统治者来说完全是正面效应,即便这堆人拉帮结派,但心学的根基上,他们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虽然云里雾里,但杨长帆还是基本摸清,这位六品主事唐顺之正是一位主要的心学传人,所以尽管他官居六品,但即便是二品大员也对其礼遇有加。
心学组织内部能人辈出,而且在半神的影响下几乎都是正义的能人,在共同的信仰中彼此推荐提拔,愈发形成了一股潜在且强大的正义力量,但依然只能潜在,因为聊了这么多,严嵩这座高山依然无法逾越。
至于唐顺之本人为官,这个岁数其实真应该达到不亚于杨宜的地步,这位起始就是会试头名,但实在运气不好,前后犯大忌被罢官,过几年又被请回来,如此反复多次,时至今日,被赵文华胡宗宪请了回来,也只能提到六品而已。
来来去去,却也成就了唐顺之,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研究游历,终成一代心学大师,路过山阴的时候还收了徐文长。
按理说这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完全可以潜心传道,可心学是正义的,倭寇肆虐,不能坐视不管,因此他还是被请了出来,这一次不是来闹的,要平倭。
说到底,心学到底是什么?
杨长帆也不知道,虽然他看了一个月的唐顺之藏书,但越看越糊涂,最后只能做出草率的理解——要做好人,干好事,这其中当然有无数的论证什么叫好人好事,如何做好人好事,杨长帆终究是没有品透,没法到达半神的境界。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闲,就是一个多月,鬼倭在安徽巡回杀戮,已经没人能算清楚他们搞死多少人。倭寇没来,唐顺之先要走了,他的才干毕竟不是主事这么简单,也不该是坐在兵部养老的人,这便要启程南下巡查。他吩咐好这个签押房留给杨长帆,见杨长帆真的读的下书,临别前又送了他一套私藏。
一个月来二人之间总共没说超过十句话,交往比水还淡,最终能赠书,也算瞧得起杨长帆了。
只是没想到,杨长帆根本没有看书的功夫了。
唐顺之走后第二天,南京即刻城进入了哭爹喊娘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