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半真半假的措辞(1 / 2)

 “尝尝这里的糕点,算是博阳城里别具一格的了。外面无论大茶楼小茶楼所售卖的,不过都是些日常食用或者依照名家留下的食谱各凭本事做的,这里就不同了,这里有位独具匠心的厨子,好自创样式,所制点心尤为不同,值得一品,其中这一款莲冻是我最喜欢的,你可以尝尝。”江应谋抬手捻起了一块莲花状的青色糕冻,轻放于她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她没动,只是安静地垂首对坐着。

“此莲冻以春日茂生的艾草,秋日剥取的莲子,以及上好的马蹄粉制成,点缀了干桂花以增添香气和风味,装入莲花木盒中静置一夜即成。用料简单,但过程繁琐,没有耐心是做不成的。蒲心你这么聪慧,尝过之后或许能悟出个中要诀,往后我若想吃时就不必专程来这儿,你做给我吃就行了。”

“公子还愿意留奴婢在身边吗?”她垂眉问道。

“为何不?”

“公子竟一点都不好奇奴婢失踪这几日都去了哪儿吗?公子连问都不问,似乎不太合常理,又或者公子早就知道奴婢的下落了,只等奴婢乖乖地现身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秋心送你舅舅出府后我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我想,或许你会出现,没想到你还真出现了。”

“看来公子对奴婢失踪这事儿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我怎么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你告诉我的才是事实,不是吗?倘若你愿意,那咱们就来聊一聊你失踪这事,你是自己出府的,对吗?”

“对。”

“为何?”

“我想带着秋心离开了。”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

一丝苦涩的笑容飞过她嘴角:“或许在公子看来,这么做颇显幼稚不懂事了,公子待奴婢姐妹俩这么好,奴婢却要带着妹妹不告而别,仿佛有些辜负了公子,但只要能保住性命,奴婢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倘若只有奴婢一人,奴婢怎么都好,可奴婢还有秋心,奴婢不能让秋心有半点差错。”

“听你的口气,仿佛你们姐妹二人会有性命之虞,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其实有件事,奴婢从头至尾都瞒着公子。”

“何事?”

“公子可否还记得上回外出踏青那件事?”

“记得,那又如何?”

“其实上回那歹人真正想侵犯的不是奴婢,而是眉夫人。”

江应谋眸光微暗,眼露诧异:“你说齐玉眉?”

“对,就是眉夫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那日的事情奴婢并未作假,只是颠倒了受害者和施救者。当日奴婢无意中撞见了那歹人意欲侵犯眉夫人,一时抱打不平出手救了,因见那眉夫人着实可怜,这才自告奋勇地出来帮眉夫人掩盖事实,顺便惩治恶徒。奴婢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哪儿知道……竟后患无穷。”

“谁找你麻烦了?夏钟磬?”

“是。”

“所以是夏钟磬派人对齐玉眉下手的?”

“眉夫人是这样说的,说她在魏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夏夫人因嫉妒她常能留住魏少将军,屡屡暗算,甚至不惜使出那样阴险狠毒的招数。近日,眉夫人暗中向奴婢托话,说夏夫人对奴婢已有了杀意,让奴婢尽快带着妹妹离开博阳。”

“为何不直接向我说明?”

“说明了又能怎样?”她眼含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还能杀了夏夫人不成?她终究是高高在上的魏府大少夫人,夏国公掌上明珠,位高身贵,奴婢只是一介小民而已,何苦与她抗衡?倒不如就此销声匿迹永不来博阳,换得一世宁静得好。”

“原来如此……”

江应谋口中念完这四个字,垂眉默默地喝起了茶来。沉默间,她心内小鼓咚咚作响,忐忑且焦急,她不知道江应谋会不会相信她这番半真半假的措辞,这措辞虽不完美,略有瑕疵,但也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借口了。

只要郑憾还没出卖她,江应谋应该就会相信。

良久后,她等待已久的那个声音终于又缓缓响起,语气又变得如往常般亲切温柔了:“没想到蒲心你也有颗热血心肠,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若非你,那位眉夫人大概已经香消玉殒了。你也真是,什么事儿都憋在自己肚子里,竟不拿我这公子当公子了?身边明明有个稽国第一谋士可求助却当他只是个摆设,我在你眼里,竟真的只是个摆设?”

“奴婢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给公子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她略略宽了宽心,连语调也轻松了起来,看来江应谋是信了。

“你的事怎会是麻烦?你若如此灰头土脸地离开博阳,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罢了,夏钟磬那事你悉数都忘了吧,别搁在心里忧着,还有我呢,别真把你家公子只当摆设了。来,咱们还是说回眼前这一桌可口美味吧,细细品品,能琢磨出一两道制法最好,我想这对蒲心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满满一桌细巧糕点有一大半都进了她肚子,糕点确实美味,离开炎王宫后,她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精心巧做,堪比王宫御点的东西了。她和江应谋的话题后来也没再提及出府失踪的事情,全在这些糕点上了,似乎江应谋确实已经打消了疑虑,真正相信她了。

不过,她仍心存一丝疑虑,江应谋真的完全相信自己了吗?

初夏,草木繁盛,日光渐渐灼热,若无要紧之事,江应谋极少出门。他新得一具古玄琴,甚是钟爱,便翻出旧时整理的琴谱,整日醉心于抚琴与谱曲之中。

眼看五月将逝,炎热一日比一日来得浓烈,今夜,太夫人在瑞照阁内设清凉宴,阖府都去热闹了,阡陌秋心桑榆也都随江应谋去了,唯独她没去,头脑昏沉地靠在榻上读一本不知是谁写的西游札记。

昨日在药圃里忙碌了一整日,临近天黑收工时,一场急雨忽至。她本以为淋上几颗雨不碍事,自己身体向来结实,谁曾想昨晚半夜竟烧了起来。

读完一小半,她倦意自来,手中札记一落,歪头睡了过去。仿佛快要入梦时,忽感一股危险气息逼近,猛地睁开双目,右手攥起拳头正欲出击,一张熟悉的侧脸却如梦境般出现在了眼前——

不知何时,这男人进了她房间,拣拾起了她掉落的札记,铺放在左手掌上,一页一页地捻来读起。轻晃摇曳的烛火颤巍巍地扑在他眼眉之间,仿佛一位羞涩的少女,想惊动他却又不敢,不敢却又想靠近,唯有轻摇身姿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男人天生一股温润贵气,又因病自带一番忧郁,二者相融,竟让他生出了与别人不同的气质,宛如一块隐卧在山涧清泉下的温凉宝玉,时而温柔细腻,时而幽凉孤僻。

面对这样一位公子,一位主子,也难怪秋心那小丫头会心生爱慕,愿意一世相随。身为奴婢,能跟着这么一位身世高贵且聪明狡猾的主子,也算人间幸事了。为此,她这几日都在琢磨到底该怎么安置秋心,是顺其自然,还是狠心送走?

凝神间,江坎进来了,她忙又合上了眼睛。

“公子,陈冯先生家的明伊姑娘求见,您见吗?”江坎轻声禀道。

“喻明伊吗?她一人来的?”

“对,说有要紧的事想求见您。”

“领她到我书房。”

“是。”

江坎退下,她原以为江应谋会立马离开,谁知等来的却是额头上的轻轻一敲,她轻叫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神情略显无辜地问道:“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别装了,你压根儿就已经醒了,你以为闭上眼睛就能骗得了本公子吗?本公子若那么好骗,称什么稽国第一谋士呢?”江应谋轻晃着手里的札记,笑容清浅,语气调侃。

“哦……原来公子早知道我醒了……”她有些尴尬。

“一个人是否沉睡,看她眼珠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