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午时初刻。
蕲水北岸,一支一千五百人规模的步兵,列着齐整而略显松散的长方形阵势,缓缓自西向东推进。
团练把总卢大头一手拄着长枪的枪杆,另一只手把雁翎刀挎在肩上,刀鞘上还挂了一包打包好的铠甲,吭哧吭哧喘着气赶路。
包里的铠甲不是他自己的,是一名轻伤战友的,他自己的铠甲还穿在身上呢。
为了防备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敌军袭扰,左都司要求所有没受伤的士兵都着甲行军,随时准备变阵应敌。这让行进速度进一步被拖缓,对新兵的意志力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老大,回县城还有二十里地呢,流贼骑兵真要是在平原上包围了我们,可如何是好。你说为什么不趁着现在附近还没敌情,轻装快进呢。”
旁边一个亲兵体力有些不支,大口大口喝着竹筒里灌的水,略显动摇地吐槽。
“许刀疤再多嘴看我不抽你!都司的军令你怎敢质疑!现在是看着没贼军,可骑兵只要出现在天边,一盏茶的工夫就到面前了,你又要变阵又要披甲,能来得及?”
卢大头说着,很有分寸地拿刀鞘赏了亲兵一个脑瓜崩,砸得对方一趔趄。
他们原本都是黄颡口镇的码头力工。沈同知招募团练时,但凡履历清白身体健全的码头工人,基本上都被招进来了。
所以今天左子雄要烧了黄颡口镇坚壁清野,阻力也就没那么大,谁让全镇壮丁都吃上了皇粮。
卢大头是码头工人里力气最大的,当初就有几百号人跟着他混。一起从军后,沈同知也算不拘一格用人才,测试了卢大头的力气和水性后,就给了他一个把总的职务,让他很是感恩戴德。
刚才清晨的战斗中,他所在的队伍经历了全场最激烈的近战,死了五个袍泽,他本人靠着巨力,用长枪捅死了三个流贼骑兵,长枪都折断了,只好从战死袍泽尸体上捡一根继续用。
卢大头看得出来,弟兄们多多少少有点迷茫。胜利让大伙儿没那么怕了,但却对战术任务的安排产生了怀疑,一路上他不得不想方设法鼓舞士气。
卢大头正在敲打许刀疤,顺便慑服其他战友,后队几匹战马奔驰而过,卢大头连忙吩咐弟兄们站好,一回头,果然看到是左都司亲自来巡视。
看到这队长枪兵没精打采,左子雄也很是重视,勒马停了下来:
“卢大头!为何阵型如此散漫,可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有伤兵伤势加重,就该及时上报,打仗不是靠你帮手下背铠甲,他们就会承你情的!”
卢大头立刻站好:“回都司……没,没什么难处。标下刚才一直按您交代的,在鼓励安慰弟兄们,说刘熊已经中了同知大人的计,此番已经被打残了。就算他敢回来报复,战力也只会越来越弱。”
左子雄点点头,这才没再说什么。
这一切,也是他开拔前反复交代麾下各个百户、把总的,让他们趁着清晨那场胜仗,趁热打铁宣传鼓舞士气,把我军的优势明明白白跟每一个士兵说清楚。
这样后续野战再打起来,士兵才不容易害怕。
左子雄带兵多年,虽没系统读过兵法,却对将士们的心理想法很了然。他深知一支新的部队,最初几次上战场,信心永远是最重要的,比武器和训练还重要。
决定胜败的关键功夫,不是在开打之后,而是在战前和战争间隙的人心鼓舞上。不但要会杀敌,还要会吹,把一颗人头的鼓舞效果吹成三颗、五颗,充分挖掘潜力。
如果能让敌军人人都相信他们中了我军的计,也让我军人人相信敌军中了我军的计,这仗没打就已经赢了八成。
左子雄很谨慎,没有只听卢大头一面之词,而是非常审慎地随机抽选了这一队里几个看起来士气低落的士兵,一边走一边追问,问他们为何清晨那一战敌军输的那么惨、追问他们敌军是中了同知大人什么计才败的。
被抽到的士兵倒也没给卢大头丢脸,都一五一十答了出来,左子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最后问到的,正是刚才被卢大头训斥的许刀疤,许刀疤似乎是对自己受伤、袍泽战死颇有些不忿,回答完之后忍不住稍稍质疑了左子雄一句:
“都司大人!咱口口声声说贼军是中了同知大人的诱敌之计,才跑那么老远体力不支白送上来给我们杀。
那让咱这些新兵当长枪手、扛住流贼骑兵的冲杀,给躲在后面当火枪兵的亲信家丁制造杀敌机会,也都是在同知大人的计划中了?他的计策就是拿咱的贱命去填坑?”
这话一出,附近百十号人都竖起了耳朵,也不由有些微微骚动。
确实,“己方将领神机妙算”是很鼓舞士气,可被当做诱饵、负责“诈败诱敌”的那部分士兵,心里可不会好受。
正因如此,古今负责诱敌用计的部队,反而必须是最精锐的士兵,否则根本承受不了这份心理压力,哗变都有可能。
左子雄脸色一变,他本想处罚许刀疤,但他知道此刻服众最重要,不能扩大新兵的怨气。当下一脸大公无私地说:
“具体战术跟同知大人没关系!都是本将军随机应变的,同知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只要想那些大政方略就够了!
至于士卒的任务分配,那也是根据各人天赋、体力、武艺而定的,既然定下了兵种,战时就要令行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