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梦中就没有什么新鲜遭遇,胡旻和阿洛也都不在。他就在盘龙城里随便逛了逛,就回自己的小屋去练箭术和刀法了。在梦里打坐调息,并不助长现实的修为。但磨练武技积攒起来的熟练度,却与现实同步,醒了也丢不掉。贺灵川证实这一点的时候大喜过望,因为这就代表他至少有两倍于常人的时间可以练武,现实+梦境。他也听说黄粱一梦的典故,有人在煮黄粱的工夫睡了一觉,结果梦完了后半生。他也希望盘龙梦境中的某一天可以无限延长,直至他的所有技法滚瓜烂熟。然而,想得美。无论他有多渴望,他在梦里好像也就逗留十多个时辰。贺灵川也留意到,自己进出盘龙梦境能够常态化,好像是从闯入仙人洞府开始。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他总共也就入梦两次而已。当然,这一切的开端都始于断刀。但神骨项链对仙人洞府到底做了什么,后者即刻关闭,而盘龙梦境开始经常性对贺灵川开放。对了,还有得自卢耀的黑符,他也送给神骨项链吃掉了。这算什么,奖励?也就是说,今后他寻到的古怪东西,都要先给神骨尝一尝?……次日清晨,地面垒上了一掌宽的雪,天气特别冷。朱家派人送来请柬,邀请贺家人今晚赴朱秀儿的洗尘延。“本不该这么仓促的,但朱大人知道贺总管不会在石桓城逗留太久,时间紧迫呀。”送信人也留了下来。这人姓刘,是个帮办。朱曦言带走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女,回头就遣了一个帮办来客栈,以供贺家人驱使。所谓“帮办”,意思就是帮人办事。他们也不专供职于朱府,而是石桓城的百事通,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均有接触。大户人家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经常找帮办来做。外地人来到石桓城,需求无非就是吃喝、玩乐、买卖、拜会这几样,资深的帮办包准办得样样妥贴。这种人在黑水城也有,被称作跑腿。朱家人知道贺淳华在此人生地不熟,特意找了个万金油一样的人物过来,可说是十分贴心了。贺淳华本想出去走走,怎奈步子还没迈开,管家老莫就送来了好几份拜帖。应夫人奇道:“朱秀儿昨晚才回家,怎么今天就有人知道我们老爷到石桓城了?”贺淳华摆手:“不奇怪,我昨日命人去官府登记了。”他现已是地方大员,如非奉诏不得私入国都,就算来石桓城也要第一时间报备,否则后果严重。刘帮办笑道:“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消息再灵通不过。一等门阀昨晚就知道,夏州的新任总管替朱大人找回了孙女儿;二等门阀可能到今晨方知;今天傍晚以后才接到消息的,都是三等门阀以下。”看来,这套规则放在哪里都一样。贺淳华夫妇脱不开身,贺灵川丢出一锭银子给刘帮办:“我初到石桓,你带我去逛逛。”刘帮办收了银子,一拍胸膛:“有我在,大少爷只管把石桓当作自家后院逛!”两人才出客栈,毛桃不知道从哪蹿出来,要给贺灵川当个跟班:“大少,我们上哪里玩耍?”石桓城的繁华,早让他磨拳擦掌。“先办正事。”贺灵川对刘帮办道,“听说石桓以器造闻名。我的爱刀断了,要找高明的匠人修补,难度很大。”想在石桓城找个匠铺容易,但想找到手艺最高超的匠人,对他这外乡人来说就难了。这就是帮办派上用场的时候,刘帮办当即笑道:“没问题,大少跟我来!”马车已经停在客栈门口候着了。车厢是红木板材,没有夸张的镂凋外观,但内里的软饰很舒适,三个大男人相对而坐,还能伸长腿不憋屈。车走起来,刘帮办就介绍道:“石桓是陪都之一,这里名匠遍地、器宗林立,但个中翘楚还得数松阳府。”松阳府?另外两人表示没听过。“松阳府也是道门,立宗五十多年了。第一代府主是咱大鸢开国高祖封赏的王爷,他以官身开宗立派,门下尤擅炼器,多畅销于军官与上流子弟。”原来这松阳府是走上流路线的,还有一半的官方背景,那就难怪能在竞争激烈的石桓城立于不败之地。贺灵川恍然,却笑道:“我从前一直觉得,道门都隐在深山里头,神秘得紧,没想到它们直接就开在市井当中。”“您说的那是仙宗!只出现在传说里的仙宗。”刘帮办顺口道,“现在只有道门了。高高在上的道门,除了源远流长的那几家之外,别的都端不起架子。虽说仙宗和道门都有神通,您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嘛?”“你说说吧。”这些帮办果然是老油子,一张嘴什么都能聊。“从前的仙人驭剑飞行、高来高去、金刚不坏,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谁不得顶礼膜拜?”刘帮办指了指天,“再看现在的武者术师,了不起有些神通,挨了刀会流血,头掉了会死,出门一样靠四蹄跑,也没能长生不老,打不过王廷军队,还争抢着要王廷册封……说句不恭敬的话,跟我们普通人也没有云泥之别嘛。”毛桃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儿。”不够强大了,就会跌下神坛。贺灵川心头微动,想起仙灵湖仙人洞府里的那具尸骨,再一次好奇他的死因。他们从车窗望出去,石桓城的街道可比黑水城宽得多,整齐干净更是远远过之,主干道甚至铺着青方石,至少能容十辆马车并驾。石桓是水陆枢纽,国都的物资有一半要在这里中转,因此商贸非常发达。贺灵川一路看下来,建筑鳞次栉比,不乏富丽华厦。除了酒楼饭庄、曲苑赌场这些每城都有的常规设施之外,石桓城还有许多游艺场所,贺灵川就看见一家店面挂着木牌,上书几个描红大字“迷魂阵”,格外醒目。“那是什么?”“迷宫。”刘帮办给两个土包子解释,“这些都是术师和妖怪们开设的阵法,给客人游玩,有些还配以幻阵,花鸟虫鱼都有,很受姑娘们喜欢。”他嘿嘿一笑:“还有些特制的阵法称作‘消魂阵’,里面鸢歌燕舞,专给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消遣。紧俏的咧,还得事先预约。我见过客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两天,死活不肯出来。”毛桃奇道:“幻阵里都是假的,怎么比得上红倌坊里的,能摸能碰。”“你不懂,有时候摸不着才是最好的。”刘帮办眨了眨眼,“幻阵里的女人,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要多高贵就有多高贵,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只要你出钱。红馆坊可办不到吧?”毛桃听得悠然神往,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去见识见识。此时马车也从主干道拐进了次街。虽说是次街,也跟黑水城的主干道一样宽敞,两边店面至少都是四开的大门,招牌擦得贼亮。“这整条街道都是器宗开的门脸儿。”刘帮办打开门,“松阳府老店到了,就它开的年头最久。”贺灵川下来一看,嗯,果然气派。“松阳府在石桓城有几家店?”“两家。”刘帮办补充,“在国都还有三家。”说罢带着贺灵川两人往里走。店内布置雅致,但都以兵器作为四墙装饰,很有特色。大厅正中摆一口青铜大鼎,高度到毛桃肩膀,来来往往的客人常在这里驻足。他探头一看,鼎底是一派微缩景观,有山有水,田园小桥。稀罕的是,鼎口附近飘着白雾,在鼎中来说就是云彩了。他好奇道:“哎哟?河里有鱼,居然会动!”亏得他眼力好,能看见鼎底的河里有东西会动,再定睛一瞧,居然是游鱼。刘帮办介绍道:“这是松阳府老店的镇店之宝,鼎中山河。成器于四十年前。”贺灵川也赞了一声:“栩栩如生。”“这就是活景。”刘帮办笑道,“咱们大活人都可以进去。我就进去参观过,景致相当灵美。”其他客人听了,也啧啧称奇。松阳府的老店隔作三部分,最前方展示,中间仓储与洽谈,后方还有一大片空间,用于铸器。刘帮办熟门熟路往里走,很快找到一名赵管事,将贺灵川介绍给他:“这位是新任夏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特地来贵店修补宝刀。贺公子找过不少匠人,都没能补成。”“料非凡品,几位请坐。”赵管事立刻引两人上座奉茶,回身找来一人。此人五旬出头,目放精光,皮肤黝黑。“这位是松阳府中炉首席大匠师李伏波。”李伏波也不跟贺灵川怎样寒喧,接过断刀缓缓出鞘,印堂立刻被刀锋的寒芒映亮。他徒弟往地面放置一块木板,李伏波手起刀落,虚虚一噼。什么事也没发生,木板好好儿地。毛桃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李伏波却将断刀还给主人:“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