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韩一直处于半清醒半糊涂的兴奋中,他反复回味这许时日的分分秒秒,即便他记得他与她之间的每一句话的每个字，他仍是恍然如梦。【】幸福来得太快了！永远悬在天边的太阳，他奋力追赶,总以为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然刹那间，他就够到了,而且,并没有灼伤他的手，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暖，正好入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林曦睡到九点,睁眼便看见绍韩坐在对面床上，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她与他对视半晌，他才觉察似的傻笑一下,什么话也没有。

林曦好笑之余，也有点不好意思,遂自去洗漱。等收拾清爽了,再出来，见他还是刚才那姿势，她便上前扶他：“过来洗洗，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绍韩就舍不得她不在眼前，赶忙说：“叫他们送。”

林曦尽量不看那些蚕蛹、竹虫之类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但听着绍韩嚼得咯吱咯吱的，心里悚得不行，于是飞快的喝下剩余的粥，急忙往阳台去。

凤凰的早中午总是勤劳与慵懒并存。河边坝上多是当地的妇女儿童，或浣衣或洗菜，全不在意街边岸上的旅客游人，他们只守着自己的岁月。对岸沿河的高丘上，三三两两的坐着美校的学生，人人手上一个绿色画夹，记录这不变的美景，以及不同的世人。

林曦看着那些学生若有所思，冷不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嘴边，她下意识的朝后一让，看清是个蚕蛹，那种有点腥有点麻的味道加触感令她尖叫着跳起来，几乎撞倒身旁的绍韩。

绍韩被她叫得手一抖，整碗蚕蛹散了一地。林曦只觉那些恶心的黑东西全要爬到身上了，于是，她直接跳到藤椅上，指着地叫：“弄走！弄走！”

绍韩先蹲在地上捡，后来觉得左脚不得力，遂坐到地上。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便频频宣导：“你尝一个，很好吃的，你尝一个，很好吃的。”说着，还做示范，“里面很软很香。”

林曦几乎要吐了，赶忙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好好好，我再也不逼你吃臭豆腐了！你到外面吃去。”

绍韩听得倒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笑起来：“我觉得臭豆腐也挺好吃的……”

林曦看他有过来的样子，立时拿手指着他的鼻子，竖着眉毛说：“绍韩！你敢！”

绍韩斟酌再三，真是不敢，遂偃旗息鼓，继续垂头捡他的蚕蛹。

林曦看他蹒跚着要拐回桌子，忙从藤椅上跳下来：“我扶你。”

即使隔着衣服，他仍能感觉到她手的柔软，那一种柔软的触摸令他心浮气躁而又留恋不已，于是，在她即将放开之时，他说：“我要去洗手间。”

林曦很想出去，但不听绍韩有开口的意思，遂只能在房里憋着。藤椅已移到阳台，因为有一个是反麻花，她便选了那个，反身趴到椅背上，跟绍韩一顺，一齐向外看。

绍韩总静不下心来看景色，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偷窥佳人，遂只用力的嗅身边的味道。

林曦托前台买了画夹和白纸，也想画画，但她本身没有学过素描，临摩没问题，直接照着实物就有些没分寸，画来画去，越画心情越糟。就听绍韩又说：“我要去洗手间。”她便将笔一放，拧了眉问：“你是肾虚？还是膀胱有问题？二个小时，你上五次厕所？”

绍韩被问得回不上话，本来他也心虚，如此更觉窘迫，于是脸上微微红了，避开视线望向窗外。

林曦又继续画，仍是不好，她仔细端详半晌，默默的叹口气，干脆不画了。再看绍韩，他望着一处神情专注，她顺着他的目光，果然又是一对拥吻的情侣。她盯他好一会儿，他都没觉察，仍是聚精会神得很。她心里忽的晃过一张图，赶紧抓过画夹，飞快的画起来。

绍韩直看到那对情侣走出视线，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回脸见林曦抱着画夹笑又不笑的看着他，他有点打愣，正想说句什么，就见她把画夹往他手上递：“你看像不像你？”

上面中间的、大的，是只兔子，支楞着耳朵，斜着眼睛咬着半个爪子看一对小人亲吻，其实线条很简单，但那兔子就显得很那个很那个，绍韩搜罗半天，自动的屏闭了某些形容词。

“我……我不是兔子……”

林曦瞥他一眼：“你那么丑，兔子还没叫委屈呢。”她拿过画夹，又加了一笔，笑眯眯的递给他：“这下就更像了。”

绍韩仔细看看，原来她加了一滴口水，如此，这只兔子便定了性了，怎么看怎么流氓，怎么看怎么猥琐。

林曦一直观察他的表情，看着看着，实在绷不住，吃吃的笑起来。绍韩转了脸瞅她，也说不出什么表情。林曦只看一眼，立时从椅背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叫肚子疼。绍韩忙趴到椅背上，伸手给她。林曦好容易爬上来，忍了笑道：“我再给你画一张。”

绍韩只道她还要编排他，便凑上来看。她仍是画了一对亲吻的小人，兔子也仍是一旁呆看，但这只兔子明显着比上只可爱，耳朵耷拉着，一只脚上裹着纱布，露着圆圆的脚趾头和肉垫，可怜巴巴的模样。

林曦换来换去看看，笑了好一会儿，把纸一合，作势要撕。

绍韩忙“哎”了一声：“送给我。”

林曦诧异：“你要？”

绍韩点头，急着向她伸出手。

林曦便在每张底部画了个花体的“l”，然后递给他。绍韩捧着看，末了，也笑出声来。

晚上，绍韩方想起忘了给绍钥电话，忙拔过去，一是说明今后什么也不管了，并要他把转移资产的文书全部弄好，否则他捐基金会去；二是告之暂不走，要他们先行一步。

绍钥听着前面，气个倒仰，好容易听到后面，总算平了点气，心想：先随你们怎么折腾，等生米做成熟饭，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绍韩听他乐呵呵的连着应声，颇是高兴，一放下电话，立即跟林曦汇报：“我什么都没了。”

林曦暗想，绍钥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哪能这么听话，不知怎么秋后算帐呢，但不忍泼他的冷水，遂微笑。

这一整天两人都在房间里，绍韩很是受煎熬，如今，终于有了尘埃落地的结果，他便有点蠢蠢欲动，遂吞吞吐吐的问：“一下……好吗？”

林曦知道他不可能直接亲到她嘴上，至多是面颊，也还能接受，正想点头，忽想起他吃进的那些虫子，立时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绍韩，等等好吗？我的意思是，你哪天别吃那些东西，就行。”

绍韩先是懊悔，后又有些疑惑，他辩不清她真的是因为虫子，还是因为她本身就不愿意。这一种不确定令他的面容充满伤感，连带着林曦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触了一下。

到了第四日，绍韩几乎就好了。

林曦大出口气，雀跃着要出门。绍韩虽恨不得再自残些才好，但林曦看得紧，护理得又好，一点空子也没有，只得无可奈何的看着伤口愈合。

林曦收拾了一下小包，回头看绍韩还抓着那个画夹，好笑：“出去玩，不画。”这两天，她又画了好些张，把猥琐兔的表情都画全了，几乎可以开个展。

“我带着看。”

林曦满怀欢心的要出去玩，只随他。

凤凰真是怎么也看不够。她沿着青石板又走了一圈，移步转头间，都是全新的令人忘言的美景。今天，她带了足够的钱，于是，他们坐船在沱江河上飘了两个来回，并在船家吃了午饭和晚饭，真真是世外一日，堪比神仙千年。

上了岸，绍韩看林曦没有回去的意思，便提议：“这儿好，正好能看到虹桥。”

他选的位置确实很好，不喧不静。一棵古树下，后面是一个半明半暗的小小的酒吧，前面有近河的石阶，对面稍远处就是放河灯的聚焦地，无数的五彩烛光漫延而来。

两人携手走到石阶上，盘腿坐下。

绍韩注目漂流而来的河灯，冷不丁的问：“林曦，这灯真的能漂到黄泉吗？”

“只要你信，它就能。”

“我信……”绍韩转过脸，声音很轻：“妈妈说她会告诉姆妈，我从来没忘记她，我一直想着她。那时我也想说，我也不会忘记妈妈，我也一直会想着她妈妈，可我忘了说。后来，我一直想跟她说，但她没再醒。那天放炣灯时，我对着河灯说了，不知她有没收到了。”

到了下游的那个涡儿，绝大部分的河灯便会倾覆，瞬间泯灭，只有极少的继续向前，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林曦凝望那些河灯，在想，究竟是中途翻倒的能到？还是继续前进的能到？她仔细回想她送给方毅的那个是怎样的情形。那成百上千的河灯浩荡同行，她不能分辨最终。于是，她抚上他的手：“一定收到了！”

绍韩五指交叉，扣住她的手指按到自己脸上。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总觉得找不到合适的字，他说不出，只有抓紧她的手，他的心才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