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指着右边小球滑动越来越远的痕迹,向利玛窦问道:
“利神父,设想一下,如果我把右边的斜面变成平面,小球会滑多远。”
“这个...”利玛窦一时哑口,此刻他的大脑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方华蹲下身子,抚摸着滑板上的痕迹,遗憾的说道:“如果这块滑板足够的光滑和长的话,这颗小球就可以一直这么滑动下去。”
“利神父,明白了吗,这才是物体运动的本质----惯性”
“小球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人随着地球一起转动,当人原地跳起后,人因为惯性还在运动,所以当人落地后,还会处于原地。”
利玛窦拾起小球,呆立在当场,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地动抛物问题解决了,这就意味着日心说最大的矛盾点将不复存在。
可是如果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那怎么解释《圣经》中,人是上帝根据自己形象创造的,而日月星辰又是上帝为人所创造的,所以人居住的地方理应是宇宙的中心。
如果人不是居住在宇宙的中心,那不就是在说日月星辰不是上帝为人所创造,或者说人不是上帝根据自己形象创造的。
更或者说,其实上帝根本就不是完美的,或者上帝根本不存在。
利玛窦现在正在经历的正是逻辑学给他带来的困扰。逻辑学让基督教徒根据上帝万能并创人,推导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这带来了基督教的繁荣。
而现在,证明了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就反推回去上帝可能不存在,这对基督教徒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方华有点同情的看着利玛窦,他懂得一个人坚守了一辈子的信仰,却突然被人告诉他的这个信仰其实根本不存在,这将产生多么大的打击。
“利神父,其实证明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也并不就说明上帝不存在。”
利玛窦抬起了头,像是海难遇难者遇见了一块浮木。
“利神父,神学是用来研究上帝的,而哲学是用来研究上帝创造的万物的,我们没必要把他们混为一谈。”
“上帝可能永远无法用哲学来证明,神学也不必以理性为必要的研究方法,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它让回归到神学的怀抱里,上帝的归上帝,其他的都归于哲学和理性。”
方华在试着在基督教的理论里,把纠缠在一起的神学和哲学实现第一次的分割。
人类的理性和信仰是可以区别的,上帝和基督教教义是无法彻底证明的。
人们只能以信仰的方式接受上帝,而对于人类理性的应用必须局限在可见的现象领域,而不是神神叨叨的神学。
这是利玛窦此后一百年西方将要做的事情,当时的大明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利玛窦所带来的基督教和各种“奇技淫巧”的制品,会发展出一个怎样庞大的近代文明。
而这个文明所制造的坚船利炮,又会给三百年后的中国带来怎样的痛楚。
利玛窦的眼睛里又出现了一丝光彩,他感觉自己乌云密布的头顶好似出现了一道光。
“利神父,以后咱们依旧信仰上帝,但是不必去信仰那同人的命运和行为有牵累的上帝,可以信仰那个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
“可是这样的上帝,有人相信他吗?”利玛窦问道。
“为什么没人相信,征明会相信,我也会相信,你以后收的弟子们也会相信。”
方华其实并不反对宗教,正好相反,他相信宗教在人类发展历程中不可忽略。
就拿欧洲而言,逻辑学和数学不是近代才出现的产物,早在2000年前的希腊就已经出现,希腊灭亡后,这些遗产在欧洲乃至西亚到处流传。
但是为什么只有西欧在希腊的瓦砾上发展出了近代科学。
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基督教的存在,一方面基督教在阿奎那改革后引入的逻辑学体系。经院哲学家们在利用逻辑学争论形而上学和神学问题,逐渐培养了他们的批判精神、分析精神和理性精神。
另一方面,人类把抽象的逻辑学和数学发展到具体的自然科学,这中间无法一蹴而就,需要搭起一个桥梁,而基督教的作用便是提供这个桥梁。
在几百年研究神和形而上学的争论里,人们发现神与世界是人可以通过理性追求理解的预设,这无疑增强了人们认为自然界是有规律的信念,正是这种信念支撑自然科学家开展研究的重要基础。
可以试想一下:牛顿在研究万有引力的时候,即使他已经搞出了完备的数学公式,但他依旧无法理解万有引力到底是什么。
但牛顿依旧把研究进行了下去,因为作为教徒的牛顿可以把它归因于形而上,归因于那个事物中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这样牛顿的研究才不会陷入无法走出的逻辑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