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道:“可不是嘛,被你这一打断,又说得没边了。说正事,城南有家安记馄炖铺,那铺子的老板安福是爷爷的亲信。人长得矮矮的,胖胖的,脸上有一颗大黑痣。你今后若无急事每两日到那铺子坐一坐,他问你吃什么,你就说要两碗馄饨,一碗清汤,一碗红汤,都不要盐。安福便知道你是谁了,他会替我向你传话。你若有急事立马过去将写好的东西交给安福,不过半个时辰就到我手里了。”
我道:“您就不怕安福把咱爷俩卖了?”
爷爷道:“这是位侠义之士。我救过他性命,相当可靠的。”
我道:“这么有信心?这人跟您多少年了?”
爷爷道:“不到半年。”
我连胜称赞道:“姜还是老的辣!牛,爷爷还是你牛。服了,不到半年您就能让一个人这么忠诚。真牛!”
爷爷乐道:“这算什么?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当天晚上四下无人,我打开了爷爷交给我的那个盒子。不想这一打开,当真是触目惊心。厚厚的一叠纸,竟是朝中各级重要官员的犯罪证据。每张纸上都是证人的亲自画押。不单是窦武陈蕃一系的士人,便是曹节张让一伙的宦官都记录的十分清楚。我细看之下,宦官中竟十有八九犯有大罪或是侵占他人财产的;或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或是公差私用的;或是偷偷倒卖皇家物件中饱私囊的。总之这东西要是到了皇帝那里,依法来判这些人没一个可活的!
反倒是士人那边罪证虽言之凿凿,终究是少数人,并不触及窦武陈蕃等骨干。由此可见士人宦官之争虽为党争,但终究是宦官一伙可恶的多了。而士人相对清廉,把柄自然少一些。怪不得爷爷将这一份东西给我,有了这东西,以窦武陈蕃为首的士人便可对宦官一伙发动最致命的一击,我自然是在那边立住脚了。想来爷爷如今也是无计可施,只盼着我能够助陈蕃他们战胜宦官凭借着功劳保住自己和父亲的命罢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我被逐出家门也不好随身带着。于是我用蜡将这盒子封住了,又包了一层麻布,再用蜡封住,趁夜将其埋在了后院墙角的石桌下面。
这一处极少人来,且就算来了谁会去动这个石桌子,所以格外安全。待以后想取之时,只需如我般身手好的翻墙进来,不消一刻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掘了出去。
一切忙完之后也未洗漱便草草的回房睡了,这时的我并不知道在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
建宁四年八月十九日,这一天我永远也忘不了,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从出生后第一次坦坦荡荡的面对这个世界。在爷爷的一纸逐书和族中元老的见证下,我曹阿瞒被逐出家门。虽然这是和爷爷演得一出戏。但为了追求效果真实,我依然是发挥演技声泪俱下。家中女眷无不动容,均上去为我求情。连一向对我极为严厉的父亲也因为不知原由而长跪不起,以求爷爷收回成命。
爷爷自然不允。此时他已入戏极深,真真是连我的体面也顾不得了。说我身上穿的是曹家的衣,腿上穿的是曹家的裤,头上佩戴的是曹家的饰品,既被逐出家门,曹家一应物件自当归还。于是命人扒去了我的衣服裤子和发饰佩剑,甚至连内裤也没让我剩下。
我就这样光不溜丢的被推上大街。我是个极其较真的人,于是喊道:“既说曹家的东西都要还了,那便连早上吃的也一并还了吧!”于是将手伸进喉咙,一顿乱搅,一堆污秽之物吐在了太尉府的正门前。
父亲见我这般放荡不羁,也不再替我求情。只扔了一句:“这丢人东西,便随他去,只当没生养了他罢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我开始还有些羞愧脸红,后来心中想着,我身上不着一物的,便入婴孩一般坦荡荡的来。世上又有哪个成人君子比婴孩干净了?我倒是羞个什么?那些看热闹的不羞愧我凭什么羞愧!于是遮着下体的手也放了下来,坦荡行走于人群之中。蓝天白云之下,我竟觉得浑身轻松,反倒是街上一些妇人甚不自在捂住眼睛时而露出个缝来看看,又红了脸羞愧难当了。
我此时才知道爷爷的深意,当你一丝不挂的连最后那点遮羞布都去掉后站在人前时,你的心是如此的平静,你的一生将不会被面子虚名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所束缚,而能真正冷静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少了这层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人皮,倒颇有点天人合一的感觉了。我此时心中有点记挂曹洪,他为我受刑,只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走着走着心中豪迈之感顿生,于是放开喉咙唱了一嗓子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曲作罢,引得无数人叫好。有人喊道:“曹家这小阿瞒,还是条汉子!”
还有些妇人细语道:“那般雄壮,能不是汉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