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跟彩云并肩站在远处，看着一身灰服的鉴空，两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p>
“姐，我该怎么称呼他？我怎么觉得，他不是太喜欢我们，今天我很早就起来了，跑去他的房间外，想跟他说句话的，他只看了我一眼，又接着打坐念经了，”彩云情绪很低落，眼睛里写满了哀伤。</p>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装装糊涂，一切就都过去了。</p>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却跟她想的不一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父亲，对她们，好似对一个陌生人似的。</p>
“他不是对我们无情，他是对我们的亲娘，情意太深太重了，我在贫民窟看见他时，他眼里的情绪还是很多的，但是当我告诉他，娘早已死去多年了，他的眼睛立刻就空了，就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仅剩下一具躯壳了一样，”木香声音弱弱的。虽说这个人并非她的生父，但是总有那么一根线，牵着她，牵着曾经的她。很多事情，不是想割断就能轻易割断的。</p>
彩云摇摇头，她还是不懂，“什么叫不同？咱们不也是他的孩子吗？娘是他的最爱，难道咱们就不是吗？娘已经不在了，他怎能还对我们无动于衷！”</p>
彩云越说越伤心，转身朝着门外跑了出去。</p>
木香知道她跑不远，况且这附近都是暗卫，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全。</p>
康伯领着一个郎中进到前院，木香下了台阶，也走了过去。</p>
“夫人，这位郎中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神医，让他给师傅看病，肯定没问题！”、</p>
木香点点头，她不喜欢动不动就去宫里请御医，其实御医在很多时候，还不如宫外的郎中，他们见多识广，一天见的病人，比御医一年见的都多。</p>
那郎中呵呵笑道：“康管爱谬赞了，小人不过是对医术略通一二，行医治病，没有哪个敢说，一定能治的好，都是尽力而为。”</p>
这话木香很赞同，那些个动不动就来一句，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大多是江湖骗子。</p>
木香道：“大夫，你尽管看，若是没有把握，只管说出来就好，我不会为难于你！”</p>
“谢谢夫人，有您这句话，小人一定会尽力把这位师傅的病治好。”</p>
鉴空摇了下头，“能治便治，治不好就随它去吧，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已经过了大半，剩下的，是多是少，都不重要了。”</p>
康伯听完他的话，再抬头看看夫人不明的脸色，急忙说道：“师傅不可这么说，虽人生苦短是不错，但您还有亲人呢，为了她们，也该活的长长久久才是。”</p>
鉴空还是摇头，“贫道乃出家人，四大皆空，无亲无挂，无欲无求！”</p>
他不急，明了却急了，“师傅，还是让大夫先看看吧，你这腿都变形了，如果不治好，刮风下雨天，肯定会疼死的，您要是真不在了，明了可怎么办？”</p>
鉴空仍旧淡淡的摇头，“人活着，第一天都是修行，疼也好，舒服也罢，也是都是一种修行，为师不能带你一辈子，等到师傅要圆寂之时，会替你寻个合适的寺院，让你有个栖身之所。”</p>
木香看着他们师徒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停。</p>
鉴空连明了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这怎能让她不气。</p>
“行了，别嚎嚎了，让大夫先看吧！”她语气很不好。</p>
那老郎中行医久了，眼力见还是有的，赶紧把医箱搁下，蹲下身来，“麻烦师傅把腿伸出来。”</p>
这个要求，鉴空倒是没反对。</p>
老郎中隔着一层僧袍，仔仔细细的将他的小腿，到膝盖，摸了个遍。</p>
最后，又让木香背过身去，他掀开鉴空的裤角，近距离的看了一遍。</p>
一柱香之后，他慢慢站起来。</p>
小五端了温水，让他洗了手，擦干净手。</p>
缓了下，老郎中才一脸忧色的对木香说道：“这位师傅的小腿，因为伤了有几日，加上当时受了重物砸伤，小腿变了形，整个膝盖以下，都转了半个圈……”</p>
他折了一截梅花枝，比划给他们看。</p>
“如今这旋转的部分，慢慢长起来了，若要接骨，就得把长上的，再敲断，然后小人才能再给他接上，但是，敲碎之后，这就好比你剁猪骨头的时候，剁断了，案板上肯定残留着好些碎骨头，人的腿也是如此，即便以后骨头接上，那些碎骨还是会留在肉里头，走路的时候，会疼，再退一步说，若是没有留下碎骨，这个重接的过程也是很疼的！”</p>
他说的很仔细，却把四周站着的人，听的满脸惊恐之色。</p>
这骨头又不是车轱辘，哪能说拆就拆，说卸就卸呢。</p>
木香很清楚，这郎中说的是真话，也是唯一的办法。</p>
“那可不可以，把人弄晕再进断骨接骨？”</p>
老郎中摸着胡子，直摇头，“夫人也该知道，接骨最好是醒着接最好，否则很容易接偏。”</p>
木香不说话了，这种痛，若是搁在她身上，她相信自己可以挺过去，毕竟什么样的苦没吃过。</p>
但是他……</p>
“不必接了，有劳大夫专门为贫僧跑一趟，这骨不接了，”鉴空不是害怕疼痛，他是真的不在乎有没有腿，更甚者，他已经不在乎是活着还是死了。</p>
对于一心向佛的和尚来说，活着是修行，死了是前往极乐世界，没有什么可喜可悲，可忧可叹的。</p>
“师傅若不接骨，只怕不出一个月，您就下不了地，走不路，终日只能在床上坐着了，”老大夫本来不想说的，以他现在畸形的情况来看，瘫痪在床，那是早晚的事。</p>
鉴空还是一脸的淡然，“下不了地，那就不下吧，外面风景再好，也比不过心胸无限广阔，就这样吧！”</p>
明了哭丧着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接吧，要受罪，还不一定接得好，不接吧，师傅以后的罪可有的受了。</p>
“师傅……”</p>
鉴空微微一笑，“人生在世，谁能活的长长久久不死呢，如今看见你们都安好，贫僧再无留恋了！”</p>
木香快被这顽固的老头，气到吐血了，果真应了那句话，相见不如怀念。</p>
“我们能好到哪儿去？从小村里人就传谣言，说我们不是李大山亲生的，现在见到你，好了，他们所有的传言都成了真，可你连问都不问，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还有个小弟吗？你不想知道他亲爹是谁吗？你不想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p>
她越说越气氛，猛的将鉴空面前摆着的茶几踢飞。</p>
康伯瞧见她情绪不对，赶紧拉了老大夫出去，送到门口，掏了诊金给他，再关上府门。</p>
明了也被她突然的暴怒吓坏了，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办才好。</p>
木香憋了许久的怒火，一旦爆，便是一而不可收拾。</p>
“念经，你难道就知道念经拜佛吗？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无喜无悲，无亲无挂，是，没错，你死了，你圆寂了，你登极乐了，你以为你就能成佛吗？呵，你不过是把痛苦推给别人，自己找个壳躲了起来，别再满口仁义道德，有意思吗？你觉得有意思吗？”</p>
其实说这些话，除了愤怒的情绪之外，她更想把这个老顽固众壳里逼出来。</p>
或许他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生过，那些害他的，伤了他们的，只要来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便了事。</p>
那是他的想法，绝不是木香的想法。</p>
谁伤她一分，她会还十分，睚眦必报。</p>
康伯急坏了，“夫人息怒，他是高僧，既然已经入了佛门，有些事，他肯定是要看开的，您别逼他，有些事，强求不来的。”</p>
鉴空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但是很快，他又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关于你们母亲的事，等到了地下，我再亲自问她，如果还有下一世，贫僧一定会好好补偿她，你们已经长大了，想报仇便去吧，贫僧在佛祖面前，多抄几遍佛经，当做是给你们恕罪了。”</p>
康伯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想法。</p>
你能让一个和尚带着仇恨，拿上砍刀去报仇吗？他已是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女儿们犯下罪孽时，他虔诚的向佛祖忏悔，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可以做的事。</p>
木香目光冰冷的瞪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去。脚步坚定，步伐丝毫不乱。</p>
临走时，只留下一句。</p>
“他想念经拜佛，本夫人便成全他，康伯，在京郊找个香火败落的寺院，让他清修去吧！”</p>
康伯愣了，鉴空却竖起手掌，双手合十，“多谢施主！”</p>
明了直等到木香走远，才从窒息的氛围中缓过劲来。</p>
“师傅，夫人是好人，她说的话，或许是一时气氛，您别往心里去，这腿不治，就不治了，徒儿以后陪着你，照顾你，不会让你孤苦无依的。”</p>
鉴空没有说话，垂着的眼睛，很慢，很慢的淌下一滴泪来。</p>
然后，他慢慢闭上眼睛，手里的佛珠慢慢的转动，带走尘世间所有的一切，抛去妄想。</p>
木香暴走没多远，康伯就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夫人，夫人啊，您走慢些，容老奴说句话。”</p>
木香忽然停下，康伯这才追上。</p>
“夫人，您可能不了解出家人，他们不光斋戒断念，还得修得心静，也就是心如止水，您想想看，如果鉴空和尚还记着仇恨，记着你们姐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他还算是个出家人吗？”</p>
康伯喘了口气，才又道：“以老奴看，他不是不想着你们姐妹，他是看见你们都过的很好，你们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牵挂，比仇恨重要多了，只要你们好了，他还需要在乎啥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p>
木香仰头望着，院里快要吐出新芽的一棵槐树，“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唉，算了，随他去吧，反正我也不指望从他这儿打听到什么，关于寺庙的事，你还得留意着，他喜欢清静，找个香火稀少的深山，让他去吧！”</p>
康伯笑了，“原来夫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早为师傅打算好了，那成，老奴这就派人出去瞧瞧，老奴也看出来了，那位师傅，不喜欢京城，也不喜欢咱们王府，他更适合待在深山老林里，每日诵经念佛。”</p>
木香轻轻点头。她也看出来了，听说鉴空之前就在雷鸣寺的后山修行，连庙里都不常去。</p>
被康伯这么一打断，木香暗笑自己多余的生气，为哪般呢？</p>
乘着天不错，她叫来喜鹊，回到清风院，让喜鹊把几间屋子，都打扫了一遍，尤其是边边角角，床底下，桌子底下，更应该打扫干净才行，否则等天气暖和了，容易招虫子。</p>
盖的被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p>
她缝制的被套，不止一套。床榻上铺的被套取下，拿去洗，再拿干净的套上，然后再抱出去晒。</p>
这屋子大多是木质的，极容易受潮。她想着，以后得搬去二楼住才好，再修一个大阳台，光线好，阳光充足，还能把府里的景色，一览无余。</p>
“夫人，这些奴婢一会拿去洗，您别沾手了，奴婢先把窗子抹了，再去洗，”喜鹊就怕她太勤快了，连她的活都要抢着干，所以先跟她打个招呼。</p>
“知道了，那我先把这些抱出去晒晒，幸好先前我让你们在院了里拉了绳子，否则这会就得搬到老远的地方晒！”</p>
喜鹊隔着窗子，微笑着应她，“是啊，当时康伯还反对来着，说主子住的院子，不能栓晾衣绳，不雅观，要栓也只能栓在下人房那边。”</p>
“他就是个老古董，晒被子是为了睡觉睡的更舒服，又不是为了好看，赫连每晚睡觉，都要出汗，这被子就得勤晒勤洗，否则受了潮，气味不好闻不说，睡着难受。”</p>
她不晓得是不是每个男人，夜里火气都那么旺。</p>
反正赫连晟是极不怕冷的，有时她好心好意的给他盖被子，人家睡到半夜里，就会热的出汗，把被窝都弄的蒸气腾腾。</p>
喜鹊打心里喜欢，这个一点架子都没有的主子，“夫人真细心！”</p>
木香笑笑，没接话。</p>
两床被子，加上两床垫被，一起挂在清风院栓起的绳子上晒。</p>
木香又去找了根木条，对着被子一阵拍打。</p>
除了被子，那些隔在柜子里的衣服，也得晒。</p>
喜鹊擦完了窗子，本想帮忙的，不过被木香拒绝了，让她赶紧去把该洗的东西洗了。</p>
其实，她之所以不让喜鹊碰柜子里的衣服，真实的原因，是不想她看见柜子里私藏的内衣。</p>
不错，的的确确是内衣。</p>
这里的肚兜跟亵裤，她始终穿不惯。所以这两日，乘着白天或者晚上，有空闲的时候，她就躲在清风院里，做衣服。</p>
她现在的胸围涨了，内衣的两片布也不必太厚，只要能拖起胸围就可以了。</p>
这些私密物品，她可不想被婢女们看见。不是害羞，而是太前卫了，怕她们接受不了。</p>
收拾干净屋子，木香只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去了厨房，准备亲自动手做午饭。</p>
在家里烧了那么多次的饭，也该做几顿给他吃。</p>
赫连晟晌午也回来吃，店里的生意，吴青跟长生去看着了，何安在府里忙了一会，也去了店里。</p>
两家店，因为是紧挨着，照顾起来也很方便，又都只开半天的门，陈妈跟哑婆，一边顾着府里的活，一边做蛋糕，累是累了点，但看着生意越来越好，她们也高兴。</p>
说到这，还得提一点，她们不是白干的。</p>
木香按着天数，给他们算工钱。有钱拿，再累再苦，她们也乐意。</p>
她去到厨房的时候，陈妈已经把菜都洗好切好，就准备把下面的活留给喜鹊干，她跟哑婆两人去店里做蛋糕。</p>
“夫人，您怎么进厨房了？这里的活不用您干，府里头有的是人手，没关系的，”瞧见木香进来，陈妈第一反应是让她出去。好端端的一个王妃，偶尔做一顿饭，可以理解，要是做的次数多了，总归也不好。</p>
“没事的，中午饭我来弄，喜鹊做的饭菜，实在不敢恭维，行了，你们要走，在=就赶紧去吧，人手不够的话，把柱子带上，他腿不好，但手上的活还是可以干的，总不让他出去，该把他憋闷死了。”</p>
“嗳，那奴婢这就去叫他，”陈妈见说不动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解了围裙，便拉着哑婆出去了。</p>
－－－－－－题外话－－－－－－</p>
关于亲们提到的问题，轻烟在这里统一说下，因为文文还很长，所以中间还会穿插很多支线，最近一次，有一次外出历险，将带回一单大生意，在此基础上，商业帝国才算完整滴！</p>
所以，妞们别急嘛！</p>
故事是由人物推动的，到了这一刻，人物本身都有了自己路线，再不受我操控的了，表喷我……</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