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真聪明呢！我怎么没想起来？江龙突然顿悟了。【】两人贴那么近，她又是附在他耳边说的，走在后面的鬼子根本听不见。就是听见了，日本人认得不少中国字，可是能听懂中国话的人不多，尤其他们说的是长江一带的方言，说得又快，当然更难懂。见江龙点头，女人要他走慢一点，再看哪个地方有水？临近村庄了，田野静悄悄的，远处的村庄看起来也十分平静。“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江龙懂得这个道理，当然知道日军对粮食控制十分严格，麦子不成熟绝不允许有人收割，也不会随便来骚扰村民，特别是大战在即，粮食供应必须确保。日本人侵略中国，为了自身的战略需求，大量军需品必须在中国解决，而那些农活还需要有人干。他们还没愚蠢到要杀光所有的国人的地步。在他们的眼里，中国人就是下蛋的母鸡。现在，日军为攻克汉口正在做充足的准备，无论是粮食还是武器弹药，都要准备到位，他们要吸取南京大屠杀的教训，那些宪兵的到来，就是来约束军纪的。恽大姐突然在他胸口拍拍：“左边有口池塘。”江东心照不宣，快步向左拐去，日本兵凑过来：“斗哦西妈西？”“天热，喝水。”江龙疾走两步，背着恽大姐已经在塘边停下了，放下女人，回头说。看他那张脸胀得通红，满脸是汗水，似乎也真是热得要冒烟似的。恽大姐也跟着江龙走到池塘边，两人先捧着水喝了两口，然后浇着水洗脸。日本人虽然一个人走路，但是扛着长枪，天气炎热，也出了一头汗，见他们洗得畅快，也走过去，放下枪，蹲下来捧水喝。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人刚站起来，看见时机到了，一左一右，分在两边，奋力一推，鬼子就掉进塘里了。看来那家伙是在海边长大的，也有水性，伊利哇啦叫着就往岸上爬。江龙赶紧跳下水去，扯住他的后腿，就往塘的中心拖去。拖过去以后，骑在鬼子的肩上，把他压在水中……很快，池塘中央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气泡，那家伙沉到水底下去了。“快走！”恽大姐完全像变了个人，身子敏捷地向西奔跑，江龙赶紧爬上来。他第一次杀人，而且杀的是个鬼子，要是被捉住，不活埋也会喂了狼狗。枪是个好东西，他想带着走，可是太招眼了，狠狠心，捡起来扔到塘里去，然后也舍了命一样跑了。两人一口气跑了十好几里，钻进了山林，速度才稍稍放慢了，江龙跑得气喘吁吁的，却紧跟着恽大姐：“你——你可真能吃苦……”恽大姐回过头来，脸沉似水，愠怒道：“打鱼的人，在龙王嘴边讨饭吃，什么风浪没见过？别忘了，我娘家在山区，翻山越岭也走惯了。”两人一口气跑上山顶，向下面遥望，山下湖泊沟汊密布，村镇丘陵已经在极远处的地方。恽大姐一指西边一个村镇：“我们要在天黑时穿过前面镇子，逃得越远越好。”江龙抹把汗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歇会吧，保证天黑过镇子就是了。”恽大姐也坐石头上，脱掉鞋子，布鞋和皮肉已经粘在一起，疼得咬牙切齿的，却一声不吭。江龙直发呆，真没看出来，这么个柔软的女人，居然比他这个大老爷们跑得还快。赶紧把包袱里面的葫芦拿出来，自己喝两口，又递给她。恽大姐接过江龙递过来的葫芦水，却倒出水来，擦洗着伤口：“你的腿伤还疼不疼了？”江龙笑了：“感谢日本人，给我缝合了伤口，但这么一折腾，嫩肉又崩开了，长在身上的肉，能不疼吗？”恽大姐轻轻笑笑：“把裤子撸起来，我给你看看。”江龙卷起裤腿，果然，鲜血渗出，雪白的纱布洇红了一大块。恽大姐动作轻柔地解开纱布，也用葫芦里的水给他擦洗下。此时，见她垂下乌发，露出白脖，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两天前还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了逃命走到了一起，现在可算是生死相依了。又想到，自己的家人死于日本人的屠刀之下，而今孤苦伶仃，总算有个女人了，只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真不错呢！但愿日本鬼子打不进武汉，那是个大码头，一定需要搬运工的，凭自己一身的力气，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可是，自己就是出来找女人的吗？武汉就能安稳一辈子吗？一辈子就不回家乡了吗？我对眼镜说要参加他们新四军，他似乎答应了，难道我说的话是放屁吗？哦，说书的人说红颜祸水，就为这个女人，我就把打鬼子的事丢到脑袋后面去吗？恽大姐似乎感觉到了江龙复杂的心情，疑惑地抬起脸来：“不疼吗？”“不疼。”江龙脸一热，看她紧盯着自己，像被她看穿了心思，忙想把话岔开，却偏偏暴露了心思，“不知乔小姐他们走到哪里了？”恽大姐手里忙碌着，并没答话，把没有血那一边给他裹在伤口上，包扎完了，拉下他裤腿，反手给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这个人口是心非。”江龙诧异地回过头，口是心非这个词，不是一个渔妇说得出来的，这种话属于乔子琴那样的文化人，他是个大老粗，生活挣命就在社会底层，说惯了粗话俚语，对这种文绉绉的语言有种天生的崇敬和隔阂，不知道如何应答。正想问她，想到她丈夫认得字，可能算个文化人吧！有句俗话：“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这才释怀。自己呢！扁担大的字只认得两箩筐，心里有点酸酸的，就问她怎么叫口是心非。女人说：“你不是答应跟我去找表哥的吗？”“我没反悔呀！现在不正跟你一起往武汉赶吗？”“我们说要在武汉租套房子，然后一起过日子，你怎么还在想着你乔小姐？”第一次见她生气，他反而乐了：原来为这个呀！这女人还真心跟我过日子呢！打鬼子的心思就有点动摇了。但是，对别人承诺的事不能反悔，否则将来怎么在江湖上混呢！没什么，有的是办法，到了武汉先找她表哥，然后到武昌武珞路的宝通禅寺，找知客僧普度，就能知道彼此的下落。说不定，詹姆斯已经到大使馆了，如果没到，等到他赶去了，大不了一起走一趟，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等他的事结束，再找翠英，一起安个家，再去打日本鬼子，这叫革命生活两不误。既然如此，我们两就没什么秘密，什么话都可以对她说了。正要张嘴，却被对方打断，恽大姐根本不相信他们是护送乔小姐的，见他沉吟不语，觉察到什么，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江龙，你，你是不是念着人家乔小姐呀！要不怎么跑这么远来？”你别说，这句话正好戳到他心窝子上，他要推翻以前的话，那还真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了，赶紧就顺着这话说：“人家是大小姐，又是当医生的，还有个有钱的洋人追着不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也够不着啊！我不能把脖子伸到天上去吧！”“有他们两个人护送还不够啊？半路上已经把你甩下了，你怎么还追着不放？”想起他们三个人的所作所为，江龙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这在江湖上面，可是背信弃义你抛弃朋友的做法。但是事实证明，跟着鬼子就来抓他了，如果不是他们跑得快，那就被一网打尽，人多了可能就难逃出来了，也不能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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