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户,小民有礼!”</p>
祭礼已毕,族长亲自上前,言明杨瓒于祠堂晕倒,至今未醒,立即启程实不可能。;.</p>
“四郎有些不妥,需得看过大夫,还请顾千户通融。”</p>
天子宣召回京,不容争辩,更不可拖延。皇命难违,即便有再多不舍,也要强作笑颜。</p>
看着儿子,杨枞眼角发酸,口中发涩,只望顾卿能够容情,等杨瓒醒来,确诊无碍再启程。</p>
“这是自然。”</p>
顾卿点头,亲自牵马,送杨瓒还家。</p>
“让顾千户为难,小民甚是过意不去。”</p>
“老人家切莫如此。”</p>
与第一印象不同,顾卿貌似冰冷,实则态度温和,对杨枞很是尊重,如敬家中长辈。</p>
面对如此情况,杨枞满头雾水,摸不到头绪。他人更是云里雾里,想不明白。</p>
按照世人观念,锦衣卫该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出则拿人,入则解囚,其凶名能止小儿夜啼。</p>
这位顾千户却打破众人常识。</p>
长得好,人也和气。别说锦衣卫,武官都不像,倒似王孙公子,凤骨龙姿,金镶玉砌。</p>
对比宣府卫城的边军壮汉,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犹如云泥之别,完全两样。</p>
这样人物,在杨枞面前执子侄礼?</p>
越想越不可能,着实是糊涂。</p>
最后,只能从杨庆三人的话推测,顾千户和杨瓒相交莫逆,实为挚友,才会如此礼待杨家长辈。</p>
有些见识的老人,多从另一个方面考虑。</p>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凡事只听命天子,自有一股傲气。如此放下身段,可见四郎皇恩之重,必定前途可期。</p>
众人各有思量,猜测不易。</p>
无一例外,都对杨瓒有了进一步认识。</p>
先得天子钦点,金榜登科,打马御前。后入翰林院,短短时间内官至正五品。这样的经历,实是话本中才有。</p>
单是耳中听闻,已有震惊之感。顾卿的出现,更证实众人所想。</p>
杨瓒,四郎,果真是全族的希望!</p>
自今往后,凡杨氏族人教育子孙,必举杨瓒为例。</p>
“学文不成,习武不行,整日不知上进,下田还要偷懒,惭愧不惭愧!”</p>
“瞧瞧人家四郎,不求你及上一半,只要能学到一分,你老子也能乐上整月!”</p>
敢反驳?</p>
以何为借口?</p>
杨瓒不成亲,不生娃,无后为大?</p>
下场只有一个,引来父亲大人-暴-怒,抓起趁手的“兵器”,一顿-狠-抽。</p>
兵器无有,鞋底也能凑合。</p>
朝廷有律,许北疆庶民穿靴。皮面硬底,为防路滑,常在鞋底订细木条。落到身上,必留下成排红印,排列整齐,无比的酸爽。</p>
抽且不算,更要大骂:“四郎为何不成亲?为的兄弟情义!为的是侄子!你若也能这样,老子都能在祖宗面前烧高香!”</p>
何谓别人家的孩子?</p>
正如这般。</p>
有杨瓒在前,杨氏儿郎上进则罢,不上进,必将水深火热,日日酸爽。</p>
离开祠堂后,族人各自还家,换衣洗漱,准备表礼,送杨瓒还京。</p>
“多备些面饼,给四郎路上吃。”</p>
“这些粗浅吃食,四郎能看得上?”</p>
“你都见着了,四郎重情义,如何会看不上。”</p>
回家之后,族长亲自到库房里扛出白面,吩咐媳妇做饼。待厨房升火,才端起热汤,喝下大半碗,逼出额上细汗,顿觉松快不少。</p>
杨珁抱起闺女,又捞起眼巴巴瞅着的儿子,对杨刘氏道:“爹说的对,甭管礼轻礼重,都是咱们的心意。娘忙不过来,你去帮下手。”</p>
“哎。”</p>
杨刘氏答应一声,走到厨下,系上围裙,洗手帮忙和面。</p>
左右看看,见两个弟媳都不在,凑到婆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p>
“你说真的?”族长媳妇停住动作,看向儿媳。</p>
“真的,不是媳妇拦着,差点冲进门,族里几个媳妇都见着了。”杨刘氏担心道,“娘,您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撞着什么了?”</p>
“别瞎说,还嫌事不多?”</p>
见婆婆生怒,杨刘氏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到底没忍住,又道:“娘,儿媳想着,是不是该去劝劝?”</p>
族长媳妇没理她,继续和面。</p>
半晌,才点头道:“是该劝劝。”</p>
杨刘氏长出口气,总算没再让婆婆生恼。</p>
“回头多去走走,带着廓娃和庾娃。”</p>
“可……”到底是守孝的人家,杨刘氏自己不碍什么,带上孩子,总觉得不妥当。</p>
“都是亲戚,没那么多忌讳。”族长媳妇道,“一日不改嫁,就一日是杨家的人。大郎早晚要接替他爹,你是长媳,凡事不能只顾自己,都得学起来。”</p>
“是。”杨刘氏福身,“媳妇受教。”</p>
“你也别多想。”族长媳妇舀起半碗水,倒入面中,道,“我年岁小时,家里遭过兵祸,惨事怪事都没少见。她是心里不痛快,一时钻了牛角尖,多劝劝就能回转过来。”</p>
“是。”杨刘氏接过陶碗,小心道,“媳妇必不会多嘴,但族里怕会有些言语。”</p>
知道儿媳的担心,族长媳妇道:“无碍,我同你爹说,必不会有人嚼舌头。”</p>
不提前世,族学办起来,必要延请良师。族里没那么大本事,全要指望杨瓒。谁敢随便嚼舌头,看杨瓒家的笑话,能被全族人的口水淹死。</p>
“娘,您说四郎进京,会不会带上廉娃?”</p>
“说不准。”</p>
杨瓒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要替兄长育儿成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养在身边。</p>
留的时间长些,过了正月也好安排。现下里手忙脚乱,天气又冷,别说亲娘不敢撒手,旁人看着都担心。</p>
“四郎不成亲,必是要将廉娃当成儿子养。”</p>
年少丧父,有这样一个亲叔,当真是福气。</p>
婆媳俩说着话,手下没停,白胖的面团揉好,重重摔在案板上。</p>
“瞧你三叔的样子,廉娃长成娶亲,必要扛起两房。若是珗哥儿家的不改嫁,也不过继,三房都得廉娃传嗣。”</p>
“嘶——”</p>
杨刘氏倒吸一口凉气,面团脱手,挂在案板边缘,不是族长媳妇托住,险些落到地上。</p>
一人挑三房?</p>
真是这般,廉娃将来不是要娶三个媳妇?</p>
庄主人家,院子都小。娶到不安生的,住到一起,三天两头吵嚷说嘴,闹得鸡飞狗跳,不是白让人看笑话?</p>
“我也是猜。”托起面团,族长媳妇拍拍围裙,不甚满意媳妇的大惊小怪,“真有这个打算,多生几个就是,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p>
“是媳妇想差了。”</p>
杨刘氏尴尬笑笑。</p>
原来婆婆是这个意思,的确是她想多了。</p>
说话间,面已揉好,放到盆里,盖上帘布,等着发起。</p>
知晓杨瓒要启程还京,族内不少人家都在准备吃食,面饼包子,各种肉干,不一而足。</p>
金银宝钞,四郎都不缺。做些吃食,多少能表达心意。</p>
还有人家对着没做完的衣裳鞋袜发愁。</p>
本以为四郎能多留几日,想做得精致些,手下慢了点。哪承想,京城来人,这就要走。夹袄没絮全,外袍没上袖,鞋底刚纳好,如何能送得出手?</p>
看看没上好的鞋面,左右不是,更觉发愁。</p>
不提族人如何,杨瓒因磕头太猛,昏得深沉,到家仍没醒来。</p>
杨枞搬不动儿子,请杨玘帮忙。</p>
顾千户快人一步,侧身挡住杨玘,将杨瓒扶下马背,打-横-抱在怀里。</p>
“还请带路。”</p>
见状,杨枞半晌说不出话。委实有些纳闷,儿子和顾大人的交情,当真如此之好?亦或锦衣卫都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不拘小节?</p>
杨玘心宽,见杨枞不动,上前两步,敲响大门。</p>
听到声响,杨叔立即穿过小院,拉开门栓。</p>
“老爷。”杨叔拉开门扇,见到顾卿怀里的杨瓒,担忧问道,“四郎这是怎么了?”</p>
“以后再说。”</p>
杨枞摇摇头,顾卿已抱着杨瓒穿过大门,停在院中。侧头看向杨枞,似在询问,该将人送到哪里。</p>
“且往这边。”</p>
正房是杨枞住着,杨瓒归乡省亲,仍住在东侧厢房。</p>
推开房门,迎面一股暖意,书香裹着墨香,清雅端肃,令人精神一震。</p>
“劳烦顾千户。”</p>
“伯父无需这般客气。”</p>
大步走到榻旁,顾卿放下杨瓒。俯身之际,嘴角似有笑意。</p>
在场锦衣卫均双眼瞪圆。</p>
千户大人在笑?</p>
不是冷笑,也没有半分煞气?</p>
幻觉,一定是幻觉!</p>
顾卿除下杨瓒外袍,随手抽--出发簪,动作无比自然。</p>
锦衣卫眼睛瞪得更圆,吸冷气的声音太大,引来顾千户冷冷一瞥。</p>
心惊胆跳之际,同时在心中悲念:马上贴墙面装背景,是否还来得及?</p>
杨枞未注意到锦衣卫的反应,脑海中回响着“伯父”二字,满是疑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