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权，也没钱？</p>
杨瓒不禁挑眉，问道：“他被架空了？”</p>
肖指挥使点头，道：“外人不知，只以为许光头大权在握，实则早被谢十六等人掏空家底。只剩一根旗杆立着，好看罢了。”</p>
“拿下谢十六，余下五人或要费些功夫，许光头实不足为据。”</p>
说到这里，肖指挥使面上闪过一丝疑惑。</p>
“杨佥宪不是早知内情，才选双屿部署？”</p>
杨瓒笑笑，没有做声。</p>
怎么解释，没法解释。</p>
根本不晓得内情，瞎猫遇上死耗子？</p>
好说不好听。</p>
唯一的办法，沉默是金，装深沉。</p>
有大智慧者经常这么干。学不到精髓，蹭些皮毛也能达到效果。</p>
杨瓒不说话，淡定微笑，反让肖指挥高看，自动开始脑补。</p>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果然才高不在年少，不愧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p>
“杨佥宪智计在胸，本官佩服之至。”</p>
杨瓒继续微笑，装深沉。</p>
误会已经造成，为面子考虑，需得继续装；为里子着想，还要继续装。</p>
总之，不想露馅，装吧。</p>
见识过杨瓒的能耐，周指挥未生他念，同样面露佩服。</p>
顾千户侧首，眼波微闪，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倏尔消失，快得来不及捕捉。</p>
偏偏杨瓒看到了。</p>
看到又能如何？</p>
唯有按下额角鼓起的青筋，继续装高深，一装到底。</p>
几人交换过情报，对双屿港的海匪有了更深的了解。</p>
杨瓒暗中庆幸，亏得从兵部挖来王主事，否则，事情能成，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p>
商议完毕，杨瓒和周指挥返回兵船。</p>
肖指挥和顾卿送出船舱。</p>
走近踏板，杨瓒深吸气，正要迈步，熟悉的沉香飘入鼻端。</p>
“杨佥宪慢行。”</p>
杨瓒微顿。</p>
话不错，但众目睽睽，距离是否近了点？</p>
“多谢顾千户提醒。”</p>
“杨佥宪客气。”</p>
杨瓒只顾着压制心跳，机械的迈动脚步，回神才发现，已行过木板。</p>
顾卿站在船舷边，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p>
海风吹过，袍角轻舞。</p>
提拔的背影，如炽烈火焰，又似一柄长刀，破开海风，撕开夜幕。</p>
驻足两秒，杨瓒忽然笑了。</p>
“杨佥宪何故发笑？”</p>
“想到日后，故而如此。”</p>
日后？</p>
周指挥莫名，将下贼岛，心中高兴？</p>
杨瓒仍是笑，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回到船舱，扎扎实实睡了个好觉。</p>
天明时分，兵船继续前行。</p>
船过定海，骤见远处腾起浓烟。</p>
“是王主事的信号，快”</p>
杨瓒大声提醒，周指挥立即打出旗号。</p>
七艘兵船在前，十余艘小舟在后，气势汹汹向双屿杀去。</p>
港口处，如往日一般，海盗和商人摆出货物金银，开始讨价还价。</p>
“五百两银饼，不够”</p>
番商扣上木箱，对剃成半月头的倭人道：“八百两银饼，一两也不能少”</p>
倭人仍想压价，包着布巾的大食商人凑上来，带着咸鱼味的佛郎机人也走了过来，盯着精美的丝绸和上等茶砖，发出惊呼，险些当场流口水。</p>
问过价钱，更是双眼发亮。</p>
便宜，太便宜了</p>
“没有金银，可作价香料，珍珠宝石也能交换。”</p>
番商翻翻眼皮，看也不看倭人，重新开价。</p>
大食人和佛郎机人争相上前，打开随身布袋，哗啦啦倒出珍珠宝石。</p>
“换”</p>
“我换”</p>
见状，倭人大急。</p>
“我先来的”</p>
“做生意不分先后。”</p>
“没有钱，走开”</p>
“我有宝石，还有香料”</p>
“交换”</p>
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开始竞价。</p>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日都在发生。但是，能与箱中丝绸茶砖媲美的好货，不是次次都有。</p>
海盗是无本买卖，每次出海，脑袋要系在裤腰带上。随明朝海禁愈严，能带上岛的货物，种类不少，质量却是参差不齐。</p>
每逢“开市”，懂行的自能满载而归。新来的或是不懂官话的，十有**要挨宰。</p>
饶是如此，只要能换到丝绸和瓷器，哪怕是次品，运回欧罗巴也能大赚钱一笔。</p>
摆出货物，番商揣着袖子，稳坐钓鱼台。</p>
佛郎机人和大食人红着眼睛，大声叫喊，宝石一袋又一袋。不顾价格，誓要压下对方，取得这匹货物，真诚演绎人傻钱多。</p>
吵闹声引来更多人，连海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p>
“这个番人有不少好货。”一名脸上有疤的海匪啧啧两声，“我前个见到，这么大的珍珠，眼不眨，都给了王十九。”</p>
“王十九？”另一个满面虬髯的海匪道，“船主不在，他也敢收？”</p>
“怎么不敢？这姓王的背着船主，没少干私活，胆子越来越肥，还以为船主不知道。”</p>
“船主知道，还放着他不管？”</p>
“怎么不管，是没腾出手来。我听说，朝廷派遣钦差，从海路南下剿匪，钱顺和刘愣子几股人都被灭了，船也被烧，岛上是人畜不剩。”</p>
嘶</p>
周围海匪倒吸一口凉气。</p>
“真是如此？”</p>
“这是官军还是海盗？”</p>
“就是海盗也没这么干的。”</p>
“人畜不留，船都烧了？”</p>
“我听得真真的”透出消息的海匪不满众人猜疑，狠声道，“这次船主离岛，就为同其他船主商量，该定个什么章程，灭了这钦差锐气。”</p>
“不是有岸上的官？”</p>
“不顶用”疤脸海匪摇头。</p>
“怎么不顶用？”</p>
“自身难保，还顶什么用。”</p>
“这又是什么缘故？”</p>
“都是些贪财胆小的，平日里鼻子朝天，真遇上事，转眼就能把咱们卖了。”</p>
“不能吧？”</p>
“如何不能？”疤脸海匪哼了一声，“说到底，咱们是匪。自古官匪不两立……”</p>
话没说完，忽见对面的海匪瞪大眼，望着他身后，活似见鬼一般。</p>
“怎么回事？”</p>
嘟囔着转够身，只一眼，犹如冰水倾倒，从头顶冷到脚底。</p>
“狼烟？岛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p>
漆黑的烟柱，随海风飘散，弥漫山后。</p>
海匪中有逃役的卫军，也有北地来的边军，看到浓烟，都是满脸震惊。</p>
自谢十六盘踞岛上，双屿港都是以旗令火把传讯，从未有过狼烟。况且，西南面就是钱仓所，升起狼烟，不是给官军指明道路，等着对方来杀？</p>
“事情不对，快去看看”</p>
疤脸海匪满脸狠色，扫视兀自不觉的商人，低声道：“看着他们，谁也不许走必要时……”</p>
手指划过颈间，眼中满是戾气。</p>
如果有探子混上岛，无论官兵还是其他海上势力，这些商人都是最好的渠道。</p>
疤脸海匪是谢十六心腹，在一众海匪之间，算得上头目类的人物。</p>
得到命令，海匪立即分头行事。</p>
番商被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围在中间，小心抬头看一眼，心中默念：小的已是拼了命了，杨大人，您可快点来吧</p>
充作护卫的老大和老五，抱臂站在一边，貌似不在意，心中也是万分紧张。</p>
那个嘴上无毛的钦差，真能一战而下，拿下双屿岛，擒杀谢十六？</p>
心中再没底，为了诏狱里的兄弟，无论如何不能露怯。</p>
头掉碗大个疤，能闯过这关，就不再是匪。说不得，一众兄弟都能得朝廷招安，改头换面，吃上官粮。</p>
活不下去才会落草。</p>
没人乐意一辈子做贼。有旁路可走，纵然风险不小，也要冒险试上一试。</p>
老大老五互看一眼，握紧怀中匕首，盯上靠近的海匪。</p>
岛后接连升起三道狼烟，海匪赶到时，第四道狼烟已经点燃。</p>
“快灭掉”</p>
顾不得搜人，疤脸海匪当先推倒架起的柴堆。</p>
奈何烟雾不散，推倒后，反冒出刺鼻味道，呛得众人连连咳嗽。</p>
被呛到的人，很快双眼红肿，全身无力，陆续瘫软在地。</p>
少数海匪撕下衣襟，捂住口鼻，勉强支撑着回去报信，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弓箭射倒，当即去见了阎王。</p>
近两米的山石后，王守仁收起弓弩，几名卫军继续点燃狼烟。</p>
柴堆中有胡椒和致人晕迷的香料，皆是从大食人手中购得，被投入火堆，为海盗加料。</p>
“快”</p>
王守仁同一名官军分守左右，余下人擦亮火石，很快，又有一道狼烟升起。</p>
海面上，兵船循狼烟指引，越来越近。</p>
铜炮推上甲板，火药沙土铁球接连填入炮口。</p>
火把亮起，双屿岛上的海匪，生命进入倒计时。</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