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1 / 2)

帝师 锦暖儿 0 字 2022-09-29

 杨瓒醒来时,受伤的脸侧掌心均感清凉。【】</p>

室内未点烛火,月光自窗缝洒入,映出点点光斑。</p>

懒洋洋的翻过身,头有些昏沉。</p>

张开五指,这才发现,伤口覆着一层薄薄的药膏。试着搓了搓,淡淡的药味飘入鼻端。便是不通药理,也当知道,这是难得的好药。</p>

闭上眼,杨瓒捏了捏眉心,想继续睡,肚子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p>

室内没有滴漏,以天色判断,应过了酉时,将届戌时。</p>

返京途中,为加快速度,免生枝节,一切从简。膳食都是事先预备的干粮,干巴巴咬不动,用水泡软,勉强能入口,味道自不用说。</p>

杨瓒胃口不好,从昨日至今,满打满算,只用了两个馒头。</p>

抵京之后,又遇刺杀,连口水都没喝。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现在,不饿才怪。</p>

呻吟一声,当真不想起来。</p>

舟车劳顿,人困马乏。</p>

不歇还好,一旦躺下,疲劳骤然爆发。四肢酸疼,关节仿佛生了锈,动一动都难受。</p>

咕噜,咕噜噜,咕噜噜噜噜。</p>

肚子轰鸣,似变调的交响乐。</p>

杨瓒平躺着,单臂搭在额前,抿进嘴唇,试图和“本能”对抗。</p>

理智告诉他,该起身填饱肚子,才好继续休息。奈何惰性使然,压根不想动。</p>

“没辙啊。”</p>

果然人不能放松。</p>

在江浙时,熬油费火,终日忙碌,事情最多时,一天仅能睡两个时辰。依旧精神奕奕。说话办事不见半点拖沓。</p>

回京不到一日,就躺在榻上不想起身。累积的疲劳全部涌上,骨头缝都开始疼。</p>

想到这里,杨瓒叹息一声。再次返身,对上半垂的帷帐,神情忽生变化。</p>

未受伤的手,试着探向榻边,心中默数。</p>

这面积,似乎有点不对。</p>

醒来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这里压根不是他长居的客厢</p>

桌椅屏风不论,同客厢内相比,这张床榻何止大了一倍。</p>

怎么回事?</p>

心怀疑问,脑子开始飞速转动,心中闪过数个念头。</p>

客厢换了摆设?</p>

单从房间布局,便可推翻。</p>

那是怎么回事?</p>

撑着胳膊,杨瓒坐起身,靠在一侧床栏,皱眉打量四周。</p>

床前一面六扇屏风,换下的常服,即挂在屏风之上。屏风左侧,靠墙一张木架,上摆一只瓷瓶,细长瓶颈,通体青釉。</p>

自榻上站起,杨瓒抻个懒腰,信步绕过屏风,视线豁然开朗。</p>

陈列奇珍的百宝架,悬在墙上的黑鞘宝剑,靠窗一张大案,笔墨纸砚齐全。</p>

一道雕花拱门,隔开内外室。</p>

杨瓒站定,终于明白,自己身在何处。</p>

这算是,登堂入室?</p>

引申含义不对,仅从字面理解,却是相当形象。</p>

马长史曾言,自长安伯府建成,正房即为“禁地”,除了伯爷,连老侯爷和世子都少有踏足。</p>

两人过府,天晚留宿,大都歇在客厢。</p>

“镇抚司的同僚,也少有过府。”</p>

锦衣卫的身份本就特殊,顾卿掌管诏狱,更添一层冷厉,连同僚都忌讳三分。有事没事,少有人登门拜访,除非是想找不自在。</p>

如杨瓒般借宿府中,一住就是数月,压根不急着离开,实在是少有。</p>

两个字:猛士。</p>

四个字:当真猛士</p>

伯府的护卫,隐藏在暗处的锦衣校尉,都是万分佩服。</p>

如此大无畏,世间难寻,理当钦佩</p>

杨瓒停在桌旁,在烛台下摸索,果然发现一枚火折子。</p>

轻轻吹了吹,纸卷很快燃起,橘色火光映亮双眼。</p>

灯烛点亮,盖上琉璃灯罩,烟火随精巧的设计流入灯体,消失不见。</p>

黑暗被驱散,杨瓒坐到凳上,看着闪烁的火光,静静沉思,腹中轰鸣都被忽略。</p>

留他在正房,是顾卿的意思?</p>

假使如此,预先制定的“计划”,怕要更改。</p>

撑着下巴,手指敲在桌上。</p>

回忆起进府后的种种,杨瓒蓦然发现,顾伯爷太合作,之前想好的办法,竟有多数用不上。</p>

“头疼啊。”</p>

人躲着,他头疼。不躲了,一样头疼。</p>

不得不承认,他看人的眼光,实在有待加强。</p>

顾卿的性格,着实难以捉摸。本以为猜到几分,结果呢?</p>

照旧被耍得团团转。</p>

事到如今,仍没发现顾伯爷是故意躲着他,等鱼上钩,脖子上长的就不是脑袋,是窝瓜,还是空心。</p>

叹息两声,杨瓒眯起双眼。</p>

本来简单的一件事,变成现在这样,实在令人无语。</p>

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和锦衣卫玩心眼,稍不注意就会掉坑,远不如直来直去的好。</p>

想到这里,杨瓒翘起嘴角。</p>

对,就这么办</p>

刚刚做下决定,房门即被推开。</p>

烛光闪动,顾卿提着一只食盒,走进室内。</p>

青色道袍,乌发未成髻,仅用布带系住,披在肩头。</p>

走到近处,沐浴后的清香袭来,发梢仍在滴水。</p>

灯下美人,肤白似玉,眉如墨染。唇不如往日鲜红。神情中少去刀锋般的冷意,多出几分慵懒。</p>

顾卿立在桌旁,手臂提起。</p>

两层的食盒,隐隐飘出面食的香气。</p>

咕噜。</p>

杨瓒捂脸。</p>

美人当前,肚子却叫得响亮。</p>

当真是煞风景。</p>

“四郎醒了。”</p>

四郎?</p>

注意力从食盒转开,杨瓒微讶,看向顾卿。</p>

“顾同知?”</p>

顾卿侧首,眼中笑意愈发明显。俯下身,温热的气息,瞬息拂过杨瓒耳边。</p>

“我记得那日,四郎唤我靖之。”</p>

轰</p>

一道旱天雷,杨御史瞬间石化。</p>

口干舌燥,晕红自颈部蔓延。嘴巴开合,硬是说不出半个字。</p>

未再多言,顾卿直起身,取下盒盖,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到杨瓒面前。</p>

“四郎该饿了。”</p>

碗摆上,筷子送到手边。</p>

见杨瓒迟迟不动,顾卿挑眉,片刻后,竟收回筷子,取出一柄瓷勺,舀起鲜浓的高汤,试了试热度,送到杨瓒嘴边。</p>

烛火轻摇,焰心炸裂,噼啪乍响。</p>

杨瓒看看顾卿,再看看瓷勺,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p>

“同知,这有点不妥……”</p>

话到一半,汤已送入口中。</p>

鲜味沁入味蕾,咽下去,再张口,又是半勺。</p>

三勺之后,杨瓒认输。主动拿起竹筷,挑起细如发丝的长面,送入嘴里。</p>

高汤的鲜味,面条的劲道,熬至酥软的牛肉,碧绿的青菜。点些醋,顿时胃口大开。整整一碗,连汤带面,全部下腹。</p>

杨瓒放下筷子,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肚子撑得滚圆。擦擦嘴,盯着空掉的大碗,不敢置信,自己竟吃了这么多。</p>

果然近朱者赤。</p>

和饭量大的人相处,胃口也会不自觉增大。</p>

“用好了?”</p>

“恩。”</p>

杨瓒点头,抛开体统,开始在室内踱步。</p>

吃得太多,积蓄消食。</p>

顾卿看得有趣,没有出声,收好食盒,送出门外。</p>

无需唤人,即有长随来取。顺带送上热水布巾,自外合拢房门。</p>

杨瓒继续踱步。</p>

吃太多,当真撑到了。</p>

顾卿摇摇头,等他净过手面,将他带出室内。</p>

圣祖高皇帝有明令,无论文武,官员营造房屋,不许歇山转角,重檐重栱,不许绘藻井。</p>

伯府营造,严格按照规制,无论厢房楼居,一切从简。</p>

从外部看,厅堂门匾,无半点奢华。走进内室,看到御赐的字画摆件,祖传的古玩兵器,才会发现,伯府底蕴之厚,非寻常可必。不提同朝的勋贵,宗室外戚也会被甩掉一大截。</p>

月正当中,繁星点缀夜空。</p>

银辉洒落,星光正好。</p>

回廊两侧,不见奇花异木,一株梅树孤零零立在院中,伴着一张石桌,两只圆凳,月光下,别有一番韵味。</p>

“这株梅树,种下已近百年。”</p>

“百年?”</p>

顾卿颔首,引杨瓒步下回廊,行到树旁,单手覆上树干,神情中,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怅惘。</p>

“长安伯府本为公主府,是仁宗皇帝赐给曾祖母。”</p>

公主府?</p>

杨瓒很是诧异。</p>

单从宅室布局,压根看不出来。最可能的解释,逾制的厅堂楼阁俱被拆除。其花费,足够再起一座宅院。</p>

月光中,顾卿立在树下,青袍乌发,眉飞入鬓,整个人似白玉雕琢,精致绝伦,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p>

“我从未见过曾祖母,仅从祖父和父亲口中听闻。”</p>

顾卿抬起头,视线穿透树顶,遥望天幕。</p>

“曾祖母极得仁宗皇帝喜爱,同当时的太子,日后的宣宗皇帝,关系甚笃。”</p>

安静的听着,杨瓒没有出声。</p>

“顾氏随太宗皇帝靖难,因立有功,得封爵位。曾祖蒙两代天子赏识,得尚公主。”</p>

说到这里,顾卿收回视线,垂下双眸。</p>

“后经仁宗宣宗两朝,至英宗朝,王振当道,引土木堡之战,几十万精锐尽丧。曾祖父同当时的英国公,以及五十余名文臣武将,尽皆战死。”</p>

之后的事,顾卿无需再说,杨瓒都已知晓。即便不知,也能猜到。</p>

大军惨败,天子为瓦剌挟持。</p>

兵临城下,以于谦为首,群臣劝服太后,扶立新君,誓不对瓦剌低头。大明的铮铮铁骨,文武的慨然浩气,悲壮,却着实令人钦佩。</p>

攻不破厚重的城门,攀不上丈高的城墙,鏖战七天七夜,留下一地尸体,瓦剌狼狈收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