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边民多会拉弓射箭。论身手，十个里有五六个比得上猎户。家中藏着几只野物，算不上出奇。</p>

如果鞑靼不备，吃下有毒的粮食腊肉，无论是人是马，照样放倒。</p>

“马吃了，顶多没力气，吐几口白沫，不会立刻致命。人吃了，痛得肠子打结，没解药，打落神仙也救不回来。”</p>

李大夫配药时，杨瓒等在帐中旁观。尤其赵榆，对李大夫的药方相当有兴趣。</p>

说者不觉如何，依旧云淡风轻，换上一身道袍，堪谓仙风道骨。</p>

听者却是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p>

果然，得罪谁也莫要得罪大夫。尤其是医术好，常年在边镇行走的大夫。</p>

“雪堡”建成，只需每天泼水，增厚冰层。</p>

诸事安排妥当，镇虏营将兵开始日夜操练，严密防备。</p>

仅有的一门火炮被推上城头，射程如何暂且不论，单看铜铸的炮身，三人合抱的炮口，就足够骇人。</p>

到镇虏营之后，谷大用变得异常沉默，不似在朱厚照跟前讨好，每日里早起晚睡，带五十人组成的火铳队，与边军一同操练。</p>

太宗皇帝发明排枪法，被运用到极致。</p>

五十人分成三队，射击乃至填装火药的速度，都快得惊人。</p>

杨瓒看过一次，丝毫不怀疑，如果有足够的边军支持，这支火铳队，百分百会成为鞑靼骑兵的噩梦。</p>

“可惜。”</p>

无奈的捏了捏额心，杨瓒不由得叹气。</p>

营州卫调来的骑兵步卒，战斗力虽然不弱，论战场经验，仍差久战的边军一截。遇上鞑靼，一对一，没有半成把握。</p>

按照镇虏营千户之言，三个打一个，才有几分胜算。</p>

谢丕和顾晣臣调来的人多，三分之一是贴户，热血有，战斗力更加堪忧。</p>

“练，往死了练”</p>

伯府护卫找上营中千户，主动担负练兵之责。</p>

“不求力敌，只求遇上鞑靼不会被吓住，能几个缠住一个，不致临阵脱逃。”</p>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p>

冷兵器对战，胆量极为重要。</p>

新兵上阵，先丧胆气，一个转身逃跑，能带走十个甚至百个。遇到鞑靼骑兵，掉头逃跑，简直是伸出脖子给对方砍。</p>

督战队固然严酷，不近人情。但于战时，着实必要。</p>

看着边军操练，杨瓒双手拢在袖中，连打两个喷嚏。</p>

几人商议的结果，守城为上。</p>

事到如今，贸然北上，完全是给鞑靼送菜，坚决不可行。</p>

拼尽全力，拖住鞑靼脚步，等京卫抵达，里外夹击，不能大胜，也能让彼此陷入拉锯。</p>

双方僵持，占据地利人和，优势的天平自会向明军倾斜。</p>

边镇之地，如孙同知自私，确非个例。如才指挥使般忧国忧民，实则更多。只要时间充裕，朝廷决心抗敌，杨瓒相信，蓟州之危定然可解。</p>

孙同知心胸狭隘，有一点却看得极准。</p>

鞑靼叩边，貌似声势极大，实则后力不足。毕竟，草原上不是铁板一块。鞑靼内部声音不同，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瓦剌。稍有不慎，兀良哈都会扑上去咬一口。</p>

于瓦剌来说，揍趴鞑靼，方能寻回早年风光，再次称霸草原。</p>

兀良哈纯粹为了利益。</p>

献上鞑靼首领人头，说不定，明朝天子一高兴，会在辽东多开互市，开放市货，部落生活定然更加美好。</p>

可见，明朝边境不稳，鞑靼未必好到哪里去。同样被群狼环伺。稍现弱势，即会被恶狼扑上，咬下一口血肉。</p>

知晓本次带兵的不是小王子，而是别部首领，杨瓒更加确信，只要能撑到援军抵达，胜利必将握在自己手中。</p>

又打一个喷嚏，杨瓒揉揉鼻子。</p>

想法确实有些乐观，但情况已经这样，往坏处想，无疑会动摇军心。还不如乐观点，总能怀抱希望。</p>

“杨贤弟。”</p>

思量间，身后传来声音。</p>

杨瓒回头，发现谢丕顾晣臣都是一身皮甲，一人持弯弓，另一人持长剑，正往校场走去。</p>

“两位兄长这是？”</p>

“练习，切磋。”</p>

谢丕递出弯弓，道：“杨贤弟可要试一试？”</p>

“好。”</p>

输人不输阵。</p>

杨瓒握住弓身，单手拉住弓弦。</p>

深吸起气，用力。</p>

弓弦纹丝不动。</p>

不信邪，再吸气，再用力。</p>

继续纹丝不动。</p>

脸色憋得通红，半寸都没有拉开。</p>

杨瓒无奈，递回弯弓，道：“小弟实不擅长，气力不济，兄长见笑。”</p>

“无碍。”谢丕摆手，轻松拉开弓弦，看得杨瓒眼角直抽。</p>

炫耀，赤果果的炫耀</p>

顾晣臣笑道：“贤弟试试用剑。”</p>

“这个……不必了吧？”</p>

“要试。”顾晣臣未出声，谢丕道，“你我同为监军，遇鞑靼攻营，必上城头督战，岂可半点身手也无。”</p>

“哦。”</p>

杨瓒点点头，双手接过长剑，顿如千斤压腕。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p>

握住长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顾晣臣。</p>

他没记错，对方应该是单手持剑？</p>

见杨瓒力有不支，顾晣臣到底厚道，单手握住剑身，轻松提起。</p>

“是为兄考虑不周，贤弟莫怪。”</p>

杨瓒眼角嘴角一起抽。</p>

有没有这么打击人的？</p>

谁敢和他说顾榜眼厚道，绝对咬死</p>

“贤弟为何流泪，可有哪里不妥？”</p>

杨瓒满面悲愤，咬牙转头。</p>

他不和八块腹肌的文官说话</p>

正德元年，十二月辛亥，鞑靼连破磨刀峪墙子岭，奔袭南下，密云告急。</p>

同月乙卯，千名鞑靼骑兵过黍谷山，袭山下屯村，抢得谷物肉食，在村外扎营。夜间，数十人腹痛如绞，近百战马口吐白沫，四肢发软，站立不起。</p>

夜不收报回消息，镇虏营立即派出一支骑兵，趁鞑靼不备，发动突然袭击。</p>

虽未大胜，也斩首十余级，更激怒领兵万户，放弃最初计划，不攻密云，也不打怀柔，紧追骑兵之后，直奔镇虏营。</p>

停在镇虏营前，面对瓷碗倒扣似的雪堡，万户当即傻眼。</p>

“这如何打？”</p>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此时后退，必会被对方再次偷袭。</p>

万户下了狠心，故技重施，找来队中几名商人，令其家人携火油先冲。</p>

商人愕然。</p>

“万户，在下不明。”</p>

“有何不明？”</p>

鞑靼万户嗤笑，既然攻破峪口，这些商人再没多大用处。</p>

从最开始，他就看不起这些人。</p>

吃着主人的饭，却行背主之事，在草原上，必绑上老鼠尾巴，被马鞭抽死</p>

“万户，”商人沉下脸，道，“明年的粮食茶叶，丝绸铁器，万户不想要了？别部额勒知道后，万户如何应对？”</p>

“你威胁我？”</p>

“在下不敢。”商人道，“狗皇帝抓我亲族，仇恨不共戴天我一心相助大额勒，万户还请斟酌。”</p>

“斟酌？”万户解开皮囊，仰头灌一口马奶酒，“当我傻的？你全族被抓，被朝廷下海补文书通缉，还能在明朝行商？”</p>

早没用处，留他一命，就该谢天谢地。</p>

和他讲条件，口出威胁，当真是活腻歪了。</p>

商人脸色微变。</p>

“让跟着你的去，要么你去，选一个。”</p>

抹干酒渍，万户抽出匕首，随手一掷，削断商人发髻。</p>

匕首扎入木柱，商人脸色发白，滚倒在地，双腿发抖。</p>

帐中的鞑靼壮汉则仰头大笑，拍着膝盖，喝几口马奶酒，指着商人，好似看猴戏一般。</p>

“万户刀法精准”</p>

铁青着脸，商人走出大帐。</p>

身后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回望一眼，眸光阴鸷。</p>

几名家人围拢上前，知晓鞑靼的打算，都是面若死灰。</p>

“与虎谋皮，同豺狼为伍，数典忘祖，背弃家国，何能善终”</p>

年岁最大的老人苦劝道：“家主，不可一错再错啊”</p>

一错再错？</p>

商人用力闭眼，再睁开，满面冷然。</p>

“七叔，我已没有回头路。明日，你同九哥先走一步。”</p>

话落，不顾众人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