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手术室内。</p>
明亮无影的灯光、各种医疗器械、白色的墙体，都显得特别的冰冷。</p>
几乎是渭城最高医术的几位医生代表在争执着什么，当确定了最后方案以及看到又一个移动血库后，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干劲十足起来。</p>
鲜红色的血液从血管里被抽出来，在软管里流淌，经过简单处理，再被输入他的身体里。</p>
黎安晓盯着手术台上的简封哲，觉得他真是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上面，惨白惨白的，胸腔有轻微塌陷，身上还有很多青青紫紫的淤块。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健气阳光。</p>
不过看起来，成熟了很多。</p>
她趁着医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慢慢伸出手，颤抖的勾住了简封哲的手指。</p>
他没有丝毫反应，手指冰凉的要命。</p>
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p>
黎安晓将脸侧过去，不敢再看他。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没入医用口罩。她很快擦干了眼泪，又转过头去看简封哲。</p>
她害怕会阻碍到医生的行动，又赶紧松开了他被仪器夹着的手指。</p>
她看着简封哲惨白的脸，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p>
医用口罩遮住了她的嘴唇，掩盖住了她的大半情绪，实际上她的嘴一张一合，声音细微的，几乎忽略不计——</p>
“阿哲，你一定要好起来。”</p>
“你不是想见到我，想质问我吗？我就在这里。”</p>
“我求你了，千万别睡……”</p>
直到口干舌燥，眼睛干涩的疼痛，她似乎看到了简封哲的眼皮轻微动了一下。</p>
……</p>
又是一场漫长的等待。</p>
简冉纾既担心手术室里的简封哲，又担心和她一起等待的顾衡之。顾衡之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住院治疗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偏偏不愿意。其实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不等到确切消息也寝食难安。</p>
简冉纾只能尽可能的让顾衡之在等待中的更舒适一点。</p>
在不触及她底线，她一直都是很温和的人，对于亲近的人更是不吝啬。顾衡之还是头一次被异性这么体贴的照顾，跟旧时代的地主豪绅一样，衣来张手饭来张口。</p>
大多数成熟男人总是更喜欢朝气温柔的女性，这是基因和天性。</p>
简封昱就坐在他们的不远处，看着简冉纾像只小蜜蜂一样忙来忙去的，体贴入微，温柔动人，没有丝毫属于这个年纪的娇纵和任性。</p>
他因为大量献血而眩晕，眼前基本是模糊朦胧的一片。</p>
让眼前这个女孩和记忆里的苏瑾瑜，渐渐重合。</p>
他接任V。E娱乐以来，从来都是以工作为重，有时候遇到难关可以连续几天几夜不休。即便是年轻身体好，但总有精力透支的时候，有次他被助理送到医院，苏瑾瑜就像她一样，忙前忙后的，还亮出小爪子的威胁他要好好作息。</p>
只是当时年轻，从不把她的照顾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她挺不必要的。</p>
时间长了觉得有些厌了，出现了看起来更合心的，也想过把身边人换掉，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p>
或许是她的暗中出手，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的纵容。</p>
现在每每回想起来，这场不平等的感情拉锯战，她看似是被动的弱方，实际上他才是最大的输家、最大的傻瓜。</p>
简封昱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同胞弟弟的生死未卜、爱人的阴阳相隔，一时间所有的负面情绪积聚，让他看起来十分颓然，脊背不再笔直，失去了所有精神气。</p>
简冉纾接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了顾衡之，另外一杯递到了简封昱面前。</p>
她抿了抿唇，停顿了一会儿才喊道：“大哥。”</p>
简封昱抬眼望向她，献血导致的暂时性视线模糊让他看不清简冉纾的表情。他的手没有精确的接住杯子，最后还是简冉纾把杯子塞到他冰凉的手里，“喝点热水暖暖。”</p>
……</p>
好在黎安晓在献血期间，顾衡之安排的几个AB血型的人都赶来过了。不然要让她一个瘦弱的女人一下子抽去超过八百毫升的血，恐怕当场就要晕倒在手术室。</p>
尽管如此，黎安晓从手术室出来后，因为失血和担忧，无精打采的。</p>
她脸长得嫩，如今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看起来像是一只空洞的布偶娃娃。</p>
简冉纾走过去扶了她一把，两人都属于那种很稚气很乖顺的样子，站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家人。只不过简冉纾刚刚把手搭上去，就被黎安晓猛的甩开了，黎安晓向后退了几步，“不用你假惺惺。”</p>
她从一开始就比较抵触简冉纾，现在更是没一点好颜色。</p>
顾衡之微微皱了皱眉，握住简冉纾的手，看向黎安晓，“你和封哲的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既然已经献完血了，就可以离开了，如果你想留下让封哲醒来后见到你，让他情况恶化，也行。”</p>
黎安晓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已经有家人孩子了，希望他不要纠缠我才是。”</p>
“顾学长也不用告诉他，我今晚来过了，我不想他破坏我的家庭。”</p>
“最好如此。”</p>
……</p>
黎安晓脚步虚浮的离开了，高跟鞋打在光滑的地面上，带出轻微的声响，很有节奏，也很自信。直到离手术室远了，远的顾衡之的保镖不能注意她，她才回头看了一眼。</p>
目光深切，滚烫的泪珠倾泻而出。</p>
她实在没力气继续向前走了，就蹲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道哽咽声。</p>
晚上九点钟第一人民医院的人烟寥寥，少数几个人都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哭泣难过、指天骂地的人。</p>
可哭过，难过后，后面的路还要继续走。</p>
一如当初。</p>
黎安晓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补了补妆，尽量让自己的脸色自然红润一点，踩着高跟鞋又重新向前走去。</p>
前路的夜色黑暗，一片渺茫。</p>
……</p>
简冉纾被这么一甩，着实有点愣了，没想到这个和二哥有关系女人，对她抱有不小的敌意。</p>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了，现在还是简封哲的安危最重要。</p>
黑暗中迎来曙光，等来了AB血型的黎安晓后，顾衡之联系的人随后也都到了，正在组织献血，而在一个小时后，那位副手医生摘下口罩一脸喜色的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愉悦的说道：“恭喜恭喜，病人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p>
青年医生虽然用词不当，但把这位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真的比生孩子后遭逢产后大出血还难上数倍。他一直都没敢对家属透露病人的情况有多危急，存活的概率又有多渺茫！</p>
两辆同样疾驰到一百五十码以上的车子，尤其还是重卡油门按到底的全力撞击，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p>
这让守着的三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简冉纾更是差点喜极而泣，她朝医生后面看去，却发现手术室的大门依旧紧闭。青年医生注意她的举动，笑着解释道：“我是特意出来报喜的，手术仍在进行中，预估计凌晨两点钟可以完成。”</p>
其实副手出出入入手术室已经完全违反了医院的规定，不过紧急情况下，有很多东西没有时间提前准备好，只能让他一遍一遍的消毒进出。而且，他随时带出来消息也让领导更加安心。</p>
三个人都彻底松了一口气。</p>
……</p>
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才让人感觉到身体的疲惫和疼痛。</p>
顾衡之更尤为是，他这一天就像是戏剧般，如同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一起。</p>
简冉纾感觉到自己的肩上一沉，她侧首看了一眼，发现原本脊背笔直的坐在她旁边的顾衡之已经睡着了。他紧紧皱起的眉宇间终于放松下来，只是脸色依旧很苍白，不正常。</p>
简冉纾意外的发现顾衡之的睫毛很长，睡着后的他卸去了一身气势，其实很温和，那种清隽的温润。</p>
就像是前些天梦境里出现的那个看不清的男人，犹如三月春花。</p>
守到了凌晨两点，作息规律的简冉纾也一时违抗不了生物钟，打了一个盹。</p>
她的脑袋磕在了顾衡之头上。</p>
两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看起来温馨得很。偶尔她的发丝滑落下来，细微的空调暖风吹过，拂在顾衡之脸上，会让他觉得痒痒的，将这些长发都缠绕在手上。</p>
直到有陌生人的靠近。</p>
顾衡之在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他看见来人是简封昱，并且对方手里拿着一块毯子，挑了挑眉。顾衡之放轻动作的把简冉纾移动到自己怀里，让她睡得更安慰。</p>
然后他才抬眼看向了简封昱。</p>
不可否认，这样做是有点在宣誓主权，告诉简封昱他很重视简冉纾。因为他看到小纾的这位大哥，似乎和她关系并不是很好。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过多的交流，尤其是简冉纾明明是他的亲妹妹，同在一家公司，身为掌权人的简封昱一开始竟然不给她丝毫便利。</p>
虽然顾衡之当时看到资料时，还以为是简封昱不满意弟弟的新女友。</p>
简封昱将薄毯递给顾衡之，他看到偎在陌生男人怀里却毫无设防的妹妹身上，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很显然，简冉纾的目光很好，选中这么一支稳健上升的潜力股，让人无从挑剔。</p>
只是，高官的夫人哪有那么好做，尤其是传言新上任的副市长顾衡之是北市顾家的嫡长子，距离最高领导人差一阶的顾副总理的孙子。</p>
简封昱没有说话，倒是顾衡之开了口，“你是小纾的大哥。”</p>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简封昱“嗯”了一声。</p>
顾衡之将薄毯盖在简冉纾的身上，又抬头看了看简封昱，不知道是在说性格还是长相，“你们一点都不像。”</p>
简封昱常年和很多类人打交道，其中就包括高官。对于官员他早就看穿了一个定律，要么是他怕你，要么是你怕他，要么就是平等的互惠互利。</p>
V。E娱乐是海城的大企业，是海城政府创收和GDP增长的中流砥柱，市委书记、市长和北市更高级的领导都曾莅临视察过。他和官员的关系就属于第三种，利益共存。</p>
所以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对于一个新上任的副市长，简封昱还真不怵。</p>
简封昱没来得及问“哪里不像”，就见顾衡之伸出了手，“大哥好。”</p>
简封昱并没有正面承认，具体原因连他自己都不太明了，尽管简冉纾能和顾衡之在一起明显是高嫁，尽管顾衡之看起来稳重靠谱，丝毫挑不出刺儿。</p>
不过他还是同样伸出手，冷淡道：“顾副市长。”</p>
……</p>
黎安晓并不像她言语里那么轻巧，什么恰巧看到医院组织献血都是假的。渭城第一人民医院下午突然在电视台上插播了一段紧急健康献血的广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同事把这个广告当成玩笑截图发给她看，还发信息说这么大阵势，肯定是哪个权二代、富二代出事了。</p>
黎安晓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看到拍摄的献血窗口站着的，几个不像医生也不像路人的黑西装男人，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她熟悉这些西装男中的其中一个，见顾学长曾经带过几次。</p>
如果是顾衡之出事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保镖和秘书长简封哲。</p>
黎安晓在渭城工作，火速从公司赶了过去。</p>
也幸而她去了。</p>
她刚走出医院大门，夜色下一个模样斯文的男人朝她招了招手，唤道：“安晓。”</p>
黎安晓有些诧异，赶紧整理好情绪，一如往日精干的市场二部组长形象。</p>
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总经理？您怎么在这儿？”</p>
林子皓将西装脱下，披在黎安晓身上，“来看看我的得力干将遇到了什么难事儿，竟然丢下二组直接离开了，我有点担心。”</p>
黎安晓不习惯的推脱掉，“我不冷。”她又道：“是朋友出了些事情，抱歉总经理，耽误了工作。”</p>
“安晓，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p>
林子皓目光深切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对方眼神躲闪，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不过被拒绝已成习惯，他倒是一点儿都不沮丧，轻叹了口气，“上车吧，外面冷，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p>
黎安晓疲惫的点点头。</p>
上车后，林子皓谈及工作，“安晓，咱们公司打算把渭城总部迁到海城，毕竟海城是经济大市，占据可观的市场份额，政策比起渭城更完善，这点你们部门应该有所耳闻。”</p>
“海城总部正值用人之际，董事会已经下达文件，让我即日调去海城任职，并且允许我挑选部分员工。”</p>
“安晓，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海城。”</p>
海城？</p>
黎安晓眼眸染上一丝慌乱，“不行——”</p>
她承诺过，不能去海城。</p>
林子皓眉头皱起，脸上的表情忧郁，盯着黎安晓的眼睛说道：“安晓，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去。你的能力强，是留学归来的高材生，难道甘心留在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渭城？不想去更好的城市发展？新公司正当开拓，成功了我们会是公司的股东，而不再是被雇佣者。”</p>
“还有你的女儿，思思年纪还小，你想不想让思思接受更好的教育？接受更好的治疗？像正常小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p>
“据我所知，海城在心理治疗方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p>
黎安晓的双手紧紧交握，挣扎之意明显。</p>
林子皓动摇着她的心弦，拍了拍女人的肩，蛊惑道：“安晓，去吧。”</p>
黎安晓咬着嘴唇，最终微不可及的“嗯”了一声。</p>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林子皓内心狂喜。因为于私，他又何尝不想让喜欢的女人和自己同去海城，一起拼搏。黎安晓学历高，模样漂亮，做事很有一套，虽然有一个女儿，但这无伤大雅。</p>
黎安晓也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是忐忑。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车外，却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林子皓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去海城的路，任职的时间紧迫，你住处的东西我已经让家政在白天收拾好，送到海城，拎包就能入住。”</p>
“思思也已经在新家了，我请了阿姨陪着，小家伙很安静，但是很想你。”</p>
黎安晓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虚弱的道：“子皓，谢谢你。”</p>
“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p>
黎安晓一直看向窗外，经过的高速收费站和六年前不一样了，海城的很多风景、建筑都变化了，心境也变得更复杂了，但里面的人却一直未变。</p>
时隔六年多，她又回来了。</p>
……</p>
小女儿黎思等着妈妈直到深夜，但毕竟是小孩子，在阿姨的安哄下，敌不过困倦睡着了。</p>
黎安晓回家后，让阿姨先回去，亲吻了一下小女儿的额头，尔后打开了电脑，在加锁的博客上记录——</p>
【有两千二百三十六天没有见面了，今天终于见到了他。如果是这种见面，我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了。</p>
也许我们只会有这一次偶然的交集了；也许……不会，我再次回到这个城市了。</p>
他成熟了，也丑了，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很丑。</p>
一定要醒过来，拜托，拜托。</p>
平安顺遂。】</p>
她想起在手术室里呼吸微弱的简封哲，眼泪又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沾湿了脸庞。</p>
这边萝卜头的黎思在睡梦中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身边少了人，一下子惊醒起来，思思爬起来坐在床上，那双和简冉纾很像的黑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张望了一圈，声音软软的喊道：“妈妈。”</p>
黎安晓急忙应了一声，“妈妈在这里，你接着睡。”</p>
她赶紧擦干眼泪，合上了电脑，准备去陪小女儿睡觉。小家伙黏人得很，也特别警醒，一旦她不在，就很不安。黎安晓带黎思去看过儿科医生，医生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辗转去看了心理医生，才给出一个原因——</p>
小孩子缺乏安全感。</p>
果然，黎思又重新躺在床上，懂事的把被子拉好，盖在身上，小手规规矩矩的藏在被子里，然后闭上眼睛。</p>
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珠子却在眼皮下骨碌碌乱动。</p>
黎安晓抱着小女儿时，思思笑容甜甜的睁开眼睛扑上去亲了一口，正好亲在她眼睛上，“妈妈，你的眼睛是咸的。”</p>
黎安晓哽咽着没说话，她怕一说话就让懂事敏感的小女儿察觉她的不寻常。</p>
好在小孩子醒得快睡的快，黎思很快就在妈妈的怀抱睡着了。</p>
只余黎安晓一个人坐在床沿，静静的看着小女儿安谧的睡颜。思思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显得很不安稳，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黎安晓害怕孩子冻着，把她的小手塞进被子里。可在看到被子下思思明明在睡前摆的很正的姿势，在睡着后立刻蜷缩成一团的小小的身体，忍不住红了眼眶。</p>
心理医生说这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如果任由发展，会有儿童孤独症的倾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