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剜眼(1 / 2)

 指如削葱根,玉做凝冰心。</p>

墨色漆黑浓郁,在洁白的宣纸上写就一个又一个娟秀字体。</p>

字是小楷,正正经经的楚家文人之风。但那每一道痕迹,每一个撇捺,却恍惚都是带着极为深沉的血色,暗波涌动,静默无声,是世上最可怕最危险的存在。</p>

它们静静的蛰伏在阴暗的漆黑之后,蓄势待发,只等着最合适的时机到来,便要张牙舞爪的破纸而出,让最淋漓通透的血色,染遍整个侯府。</p>

届时,鲜血是最炽烈的疯狂,生命是最卑微的存在,来自深渊地底的恶魔将挥舞着死神的镰刀尽情的收割着生命,无数鲜血遍洒,盛放出黄泉路上一簇又一簇的彼岸之花,洗涤人内心深处最悲哀最绝望的痛苦。</p>

你不要我。</p>

你们都不要我。</p>

你们亲手将我抛弃,让我独自一人在最凛冽的悬崖之巅行走,从此尝遍所有心灰意冷,体会世态炎凉,和我至亲的人伤我至深,你们凭借着我身体里同出本源的血脉,毁了我对这个家最后一丝的希望和光明。</p>

如此狠心,如此狠心。</p>

而现在,你们,能听到吗,能感受得到吗</p>

命运之轮已经回到最初的位置,未来的一切都将由我一手掌控。</p>

从此刻开始,我爱的,我喜的,都将被我牢牢守护;我恨的,我怨的,都将被我死死碾压。</p>

你们</p>

做好准备了吗</p>

我的报复,已然开启。</p>

“嗒。”</p>

耗费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楚云裳终于写下了最完美的药方。</p>

她搁下手中的笔,再细细的看了一遍新鲜出炉的方子,确定各处都没有任何的遗漏缺陷,就算是此刻师傅在这里,不看上几个钟头,也别想能看出什么来,楚云裳抬起头来,见所有人都正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她面色如常的将药方递给离得最近的大丫鬟。</p>

“一日三次,连服五天,应该能减轻一些症状。”她看起来好像真的非常在意妹妹们的病情,“现在就去抓药吧,越快越好。”</p>

大丫鬟接了药方,看了一眼楚玺,见楚玺点头,转身就急忙跑出了院子,去医馆抓药了。</p>

目送着大丫鬟离去,楚玺原本还想多吩咐一句,抓药之前找经验丰富的老大夫看一看药方可有什么问题,但一想到楚云裳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写的方子,不太可能会动什么手脚,便也没吩咐。</p>

毕竟有前车之鉴,楚云裳上回给的针对奇臭的解药非常有效,根本没什么后遗症,想来这次也应该是一样的。</p>

楚玺觉得,他这个女儿让于岚三人病重,应该只是想借此消磨一下她们的气焰,以免过段时间他那小外孙儿百日宴上,于岚三个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弄得谁都下不了台,她丢脸,他们侯府也丢脸,所以才会如此,就是想让她们长个记性安分一点,到时候老老实实别给她惹麻烦。</p>

想到这一点,楚玺稍稍放下心来,之前对楚云裳的怒意,此刻全然消失无踪。</p>

他看着楚云裳。</p>

莫名觉得她能跟着神医谷医仙学医术,其实也是很实用的。</p>

其实按理说,像汝阳侯府这么大的府邸,多多少少也都该养着一两个专属家用大夫。但许是碍着楚云裳这么一个医仙亲传弟子在,楚玺好说歹说,给出了极高的酬劳,这几年来,也都没人敢进侯府来任职,是以每每侯府里有人生病受伤,都是要出府去请大夫,因为楚云裳是不会出手诊治的。</p>

楚玺知道,别说她肯如今日这般被他请过来给楚于岚三人诊治了,她巴不得她们病死了疼死了才好,不让她们病得更严重,已经是她仁至义尽了。</p>

回想着记忆之中那个乖巧的,迈着小腿儿跟在自己身后,软绵绵的喊自己爹爹的小女孩儿,如今竟和自己如此生分,甚至是敌对的,恨不得能让自己倒台,楚玺心下暗叹一声,再不多想。</p>

于是,计划之中的一个由楚云裳亲自出手才能完成的步骤,由此,完美达成。</p>

搞定了药方,楚云裳微微敛眸,从医药箱里取出几个装着各种药物的小瓶子,然后都打开闻了闻,用小银勺挖出一点来,先在自己手背上涂抹了一下,揉化了看了会儿,转而就拿着小药瓶去了楚于岚的榻边,伸手就去掀楚于岚的被子。</p>

她声音十分的柔和:“八妹,把手给我。”</p>

她要看看这几种药,哪种对楚于岚身上的红疹见效更快</p>

同时,也是要看看哪种对楚于岚红疹的刺激,更快更厉害。</p>

其实楚于岚三人身上起的红疹,按照她们的话说,是又疼又痒,难以忍受,但只要疼过这个劲儿就好,疹子自然破开,脓水流干净,再过几天就没事了的,连疤痕也不会留下,根本不用涂抹什么膏药。</p>

但楚云裳怎么可能会让她们如此舒坦。</p>

她就是要给她们抹药,就是要让她们身上的红疹被刺激得加快消减的同时,也要刺激她们的皮肤组织被药物损毁。</p>

到时,别说在身体隐秘之处的不易察觉的疤痕了。</p>

她们若满头满脸、双手双脚都是红疹退后留下的难看疤痕,她们要怎么嫁出去</p>

别说能嫁给门当户对的贵公子,想来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官之子,碍着颜面,也不大可能会同意娶她们。</p>

嫁不出去,那就只能在侯府里呆着老死了。</p>

到时,不用她出手打压,光是懿都里的舆论,都能将这三个女人给逼疯</p>

报复,向来都是慢慢累积快感,才会在最后让人享受到报复带来的那种舒爽,不是吗</p>

楚云裳一手拿着小药瓶,一手就掀开了八妹的被子。</p>

不同于她声音的温柔,她动作看起来很是强势,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p>

然,这样的强势,看在楚玺眼中,却更感安心。</p>

因为楚玺觉得,这完全是楚云裳在秉承着医者姿态来给楚于岚看病了,不然的话,楚云裳写了药方让丫鬟拿去抓药就够了,完全不用再纠结楚于岚身上的红疹。</p>

楚玺暗暗叹息。</p>

自己下手让妹妹们病重,现在又自己出手给妹妹们治病。</p>

何苦来着</p>

而楚于岚自刚才清醒后,就一直都是死死地蜷缩在被子里,身体颤抖着动也不敢动,真真像是魔怔了一样,赵氏和她说话,她连理都不理。</p>

现在,见楚云裳伸手就要拿自己的手做实验,她本来就瞪大着的眼睛,当即瞪得更大,惨白而红肿的脸上肉眼可见一阵剧烈的肌肉抖动,甚至嘴角上起的疹子,都是轻微的“啪”的一声,倏然破开了,有淡黄色的脓水流出,黏哒哒的糊在她下巴上,再顺着流到她的脖子和枕头上,一股淡淡的味道弥散到空气中,十分的恶心。</p>

她却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角上的疹子破裂流脓,只飞快的手脚并用,在楚云裳捉住她的手之前,将自己重新蜷缩在了软榻角落,双手牢牢置放在怀中,见鬼一样的看着楚云裳。</p>

少女声音飘忽,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畏惧。</p>

“七姐,你,你要干什么”</p>

她死死瞪着眼看楚云裳。</p>

七姐是要和梦里一样,准备杀她了吗</p>

可她不是故意的呀</p>

七姐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呢她不是有心的</p>

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见哥哥们都在欺负七姐,七姐却一点都不反抗,她以为七姐从来都不会痛的,也就听了母亲的话,跟哥哥们一起去欺负七姐。</p>

她小时候比较皮,像男孩子一样,喜欢玩些刀枪棍棒,但父亲怕她伤着,就只给她准备木头做的兵器。她得了木头兵器,就会跟在哥哥们身后,去找七姐,然后把七姐当成靶子,一起在七姐的身上敲敲打打,用木头兵器的刺头去刺七姐,常常会把七姐刺得流血受伤,可七姐还是从来都不喊痛。</p>

而让她和哥哥们更加变本加厉的是,有一回,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刀,是戏台子上看到的那种大人们才能拿的大刀,不是厨房里切菜用的菜刀。他们不知道这刀的锋利,只是拿着这样的真刀觉得好玩,就像戏台子上西楚霸王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时举剑自刎那样,把大刀比在了七姐的脖子上,然后,对着七姐的脖子就割了下去。</p>

那一回,要不是三哥突然出现,劈手夺了刀,把拿刀的二哥给一脚踹得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七姐的脑袋,很可能就会从脖子上掉下来了。</p>

当时,七姐的脑袋虽然没掉,但也流了很多很多的血。</p>

可是七姐还是不喊痛,也不反抗,只老老实实的被三哥抱着去找大夫和父亲。从七姐脖子里淌出来的血流了一地,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七姐眼睛里的神色,是有多么的凉薄死寂。</p>

一如此时。</p>

见楚云裳目光毫无波澜的看着自己,似乎自己的所有举动,在楚云裳看来,全然只是跳梁小丑般的作态,楚于岚嘴唇颤抖得厉害,对眼前这个七姐,越来越怕,越来越怕。</p>

“七姐。”</p>

她抖得厉害,声音也在抖:“七姐,求求你,求你”</p>

话没说完,就听楚云裳温柔道:“我会很小心的。”她看见她的七姐在对她微笑,笑容柔软又美丽,是想象中的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当妹妹的姊姊模样,“八妹,过来,我给你抹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p>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姿态。</p>

楚于岚几乎要哭出来。</p>

之前的那个梦里,七姐就是这样,温柔的和自己说话,温柔的对自己微笑,然后再温柔的把刀子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温柔的问自己,从哪里下刀会比较舒服。</p>

从哪里开始死亡,会比较舒服</p>

哪里会舒服哪里都不会舒服</p>

死了就是死了,谁能感到什么舒服不舒服</p>

可是,可是,她怎么会忘了,当年她和哥哥们把刀比在七姐脖子上的时候,二哥也是问七姐,七妹你说我从哪里割,你会感到舒服一点</p>

风水轮流转</p>

当年他们害七姐,如今七姐终于受够,终于不再隐忍,将死亡的阴影,尽情的笼罩在他们的头上。</p>

看着楚云裳凑近过来,伸手就要抓自己,楚于岚拼命的将自己的身体往角落里缩去,好像这样就能躲避嫡姐的魔爪,好像这样就能永远的躲避当年自己一手种下的苦果。</p>

可是,怎能如她所愿</p>

见楚于岚竟然如此不听话,赵氏拧了拧眉,过来就从另一边扯住了她的双肩,然后将她从角落里扯出,扯到了楚云裳的面前。</p>

而楚于岚身上的红疹,早就到了成熟再自发破裂的时候,赵氏这样一扯一拉,有力的手指将楚于岚肩上和手臂上的疹子,竟是捏碎了不知多少。难闻的气味更加浓郁,不等楚玺吩咐,立即就有丫鬟将卧房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散气。</p>

空气中的味道慢慢消散,可楚于岚身上的雪白中衣,却是被疹子里流出来的脓水染黄,整个上半身看起来像是从茅坑里爬出来的一样,黄黄的,令人看着都忍不住要呕吐。</p>

有丫鬟悄悄地捂住鼻子,转移视线,不敢再看。</p>

楚玺也是皱眉。</p>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不然楚于岚这么个样子被外人看了去,闺名简直能毁了大半。</p>

但楚云裳却好像什么都没闻到,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仗着赵氏的帮助,她伸手就捉住了楚于岚的一只手腕。</p>

她指尖微凉,指腹细腻,抚在楚于岚的手腕上,竟是让后者感到分外的舒适。</p>

只是这样的舒适感,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间而已。</p>

一瞬后,楚于岚回过神来,看楚云裳已经在将从小瓶子里挖出来的药膏,涂抹在自己手上起着的红疹上了,少女后背生生的沁出一层冷汗,嘴唇蠕动着,分明想说些什么话的,但喉头似是哽住了,竟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p>

只发出诡异的“嗬嗬”声响,听得楚云裳柳眉似是沉了沉。</p>

然后楚云裳抬眼:“八妹,你想说什么”</p>

她一边问,一边有条不紊的将药膏在楚于岚手背上涂抹开来,再适当的按揉,让药效更快更好的进入皮肤之下。</p>

她速度很快,不过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手里的四个小药瓶,就全派上了用场,没有等到楚于岚的回话,她就继续低下头去,观察着四种药膏的药效。</p>

楚于岚几乎是瞪着一样的看着她。</p>

想说什么</p>

想说七姐求你放过我,想说七姐求你别碰我</p>

七姐你知道吗,你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我像是死了一次,简直是十八层地狱里才能享受到的煎熬</p>

内心几乎是在疯狂的嘶吼着,可楚于岚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瞪大着眼,眼白都是被殷红的血丝所覆盖,再看不到半分的清明。</p>

待到楚云裳将那几种药膏涂抹到楚于岚手上后,那些通红通红的疹子,当即便像是正在耀武扬威的将军,突然间吃了败仗一样,直接就蔫了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平,通红的颜色也是慢慢的消减了下去,四种药膏所涂抹过的地方,竟然都是飞快的好了起来。</p>

看那速度,竟还是不分上下。</p>

“天啊”</p>

赵氏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当即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也是猛然睁大了。</p>

楚云裳的药膏,药效居然这样快这样好</p>

比宫里御赐的都要好</p>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疹竟然好得这么快,楚于岚眸中一滞,感到了十万分的不可置信。</p>

她睫毛剧烈的颤动着,嘴唇也是禁不住的跟着一起颤抖,这样强烈的肌肉抽动,导致她嘴角周围最上面一层的疹子,“噼啪”一声,居然又破裂了,黏糊的脓水流了一整个下巴。</p>

脓水沿着下颚滴到她的中衣上,最后一点素白的色泽立时被淡黄覆盖,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可她却没去关注,只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涂抹了药膏的手,那神情看起来好像做梦一样,觉得眼前所见,竟是如此的不真实。</p>

七姐</p>

七姐真的拿出了好的药膏,要给她治疗身上的红疹了</p>

怎么,怎么觉得这么梦幻呢</p>

其实,早在七姐来给她看病之前,这六天时间里,父亲请了很多的大夫和御医过来,他们留下了各种药方和药膏,以及专治梦魇失眠的熏香。</p>

不说那各种各样的药方熬制出来的药汁是有多么苦,多么难以下咽,她每日喝几大海碗都不见效;也不说那些熏香的味道多么刺鼻,日日夜夜放在枕头边,该失眠还是照旧失眠,只说那些用来治疗红疹的药膏。</p>

那些杂七杂八的药膏,她抹了这么几天,红疹不仅不见好,反而还变得更加的严重了,一层接一层的起,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都没一块好的了,天天都在担心,这些红疹是不是好不了了,是不是会留疤让她毁容,如果她毁容了,以后自己就不能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只能终日的窝在侯府里,连嫁人都是问题。</p>

日夜都被这些困惑给纠缠着,楚于岚心烦气躁,身上的红疹更加厉害了。</p>

原本以为,时间这样慢慢的耗下去,自己真的会毁容,不承想,楚云裳一来,立即就缓解并治好了她的红疹</p>

若非心中对楚云裳极度的恐惧,这个时候的楚于岚,早该抱着楚云裳喜极而泣了。</p>

她眼眶都是变得通红,喉头却哽咽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p>

赵氏却是陡然松开对她的桎梏,转而就捉住了楚云裳的衣襟。</p>

赵氏其实是想握楚云裳的手的,但楚云裳有意无意的避让开来,赵氏便只得捉住女子素白的衣袖,激动得不能自已。</p>

“云裳。”</p>

侯夫人几乎是合不拢嘴,之前还显得十分苍老的脸,此刻看起来竟是容光焕发:“云裳,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于岚,于岚她们三个就”</p>

赵氏说不下去了,抬手就要拭泪。</p>

楚云裳看着赵氏哭,温柔的笑笑:“妹妹们生病,我这个当姐姐的既然有能治好妹妹们的能力,自然是要义不容辞。”</p>

楚云裳笑得还是温柔,如沐春风。</p>

好像开阔的旷野之上,大地满眼尽是青翠碧色,偶有一道温和春风吹拂而来,层层绿浪便随之左右摇摆,给人一种心旷神怡之感。</p>

看着七姐这样的神态笑容,楚于岚心中对楚云裳的恐惧,稍稍的减轻了那么一点。</p>

可她还是说不上话来,竟是嗓子直接被楚云裳吓得哑了。</p>

于是,她只能见得楚云裳对比完四种药膏的药效后,收回手,走回桌子旁,抬手又写下一张方子。</p>

这张方子自然是药膏的配方了。</p>

楚云裳行云流水般的默完药膏配方,略略思索一下,又另写了一张方子,然后嘱咐道:“这个是治疹子的,这个是做香包的。药膏和香包的材料在医馆里买不到,快去城外农村里找。”</p>

丫鬟接过方子一看,果然,上面全都不是常用的药材,全是乡下里才会有的东西,丫鬟点点头,得了楚玺首肯,叫上几个人,转身就一起出去了。</p>

如此简单快速便解决了侯府里的危机,饶是楚于岚,看着楚云裳的视线里,都带着隐隐约约的激动之色。</p>

治好她们的高烧,治好她们的红疹,还治好她们的失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