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p>
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凌晨的这个时候，守岁的人们，才刚刚睡下，整个沿海，都是安安静静的，就连那在不断拍打着岸边礁石的海浪，都减轻了力度，似乎并不忍心打扰这座安静的城市。</p>
风平浪静，天空还是漆黑的，淡淡星光闪烁，连风也温柔。</p>
楚宅。</p>
楚喻和两个表姐玩闹了大半宿，才一沾床，就睡得沉了。楚云裳给他掖好被角，转头想要吹熄烛火，也准备休息了，目光却是不经意触及到了搁在书桌上的那两封信。</p>
九方长渊……</p>
她皱了皱眉，没有睡下，披了件外衣，这就持着烛火去书桌前坐下，将两封信再看了一遍，便开始磨墨写信。</p>
她一边写一边思索，一个月前，这两封信就已经被人给劫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达喇那边的人干的。如此，一个月前，达喇就已经偷渡黑水河，试图插手大周军营，想要截获军事情报，更不用提如今一个月后，黑水河那边，想来应该已经同前世一样，爆发战争了吧。</p>
既然已经爆发战争，那么以达喇对越军的仇视，这场仗，应当还是要和前世一样，一打就是一两年，打得一直等岭南那边的羽离素，终于将南大洋诸国的军队给打回去，北上巫阳关去助阵，这一场战争，方才就此平息。</p>
而一旦开始打仗，那就是日夜不停，连觉都睡不了的。九方长渊哪里会有那个空闲，能看她的信，再写回信给她？之前的一个月里，达喇和大周还未开战，只是骚扰而已，他就只给她写了这么一封信，没有再另外写给她，如今开战，他会不会忙到连看信的时间都没有？</p>
想到这里，楚云裳刚将信给写了个开头，便又停了下来。</p>
烛火微弱，她看着手下只写了两行字的回信，忍不住再皱了皱眉，然后伸手按了按太阳**。</p>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天晚上开始，太阳**就经常突突狂跳，疼得厉害，胸口也是发闷，呼吸都有些困难。</p>
楚云裳给自己把了把脉。</p>
脉象平稳，一切正常，她并没有生什么病。</p>
既然没有病，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难受？楚云裳眉头皱得更深，她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有好好休息，从没有晚过子时睡觉的，一日三餐也正常，同样不存在是不是吃了某些东西所导致的身体不舒服。</p>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p>
胸口闷得厉害，呼吸滞涩，楚云裳给自己扎了几针，等了好一会儿，状况都不见好转，索性将烛台放进灯里，提了灯出门去，准备走一走，静静心，看能不能减轻这种状况。</p>
宅子里的人都已经睡下，并且由于过年，一些仆从也是回家去了，这里人不多，就显得很安静，夜色里只有那一盏盏的大红灯笼在亮着，四周围都是静悄悄的。</p>
楚云裳出了卧房，沿着挂有灯笼的路走，不多会儿，就走过了小半个楚宅，来到了自从楚天澈一家从懿都过来后，就着手开始搭建起来的房外。</p>
沿海这里气候湿润，冬天也不怎么冷，加之楚天澈将房打理得很好，里面的都开得很有精神，房门外两盏大红的灯笼一照，光线虽不明亮，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也显得有些吓人，但楚云裳还是过去了，想要闻一闻香。</p>
她才走近，手里的灯盏，并着房门上的那两盏灯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让她隐隐约约看到，房里头，似乎有一个人。</p>
“谁？”</p>
她快走两步，想要靠近看清楚，一阵风吹来，手中的灯盏轻轻晃了一晃，烛火便熄灭了。</p>
周围一下子变暗，只有那两盏大红灯笼映照出来的光芒，在风中忽明忽暗的照亮着前方的一切，有些冷了。</p>
光线暗淡，她和那个人离得有些距离。并且那个人身边，好似有着雾气一样，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清那人是穿着银色，在灯光的照耀下，那银色反射出来的光泽，森冷又血腥，让人有些不寒而栗。</p>
甚至，空气中，都是有着那么一丝淡淡血腥味。</p>
“是谁？”</p>
她又问了一句，再往前走了两步，前方的雾气，突然就变浓了，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是越发浓重。</p>
楚云裳立时便止了脚步，谨慎地观察着周围。</p>
不对劲。</p>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雾？是有人在这里布置了什么阵法吗？</p>
她正观察着，就听好似是铠甲碰撞所发出的那种声音响起，而后是长剑入鞘的声音。那雾中人身上的银色铠甲，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多出了一道道鲜艳的血色，看起来尤为刺眼，就连那个人的脸上，也是被血色覆盖，整个人血淋淋的，狼狈至极。</p>
这样一来，就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了。</p>
楚云裳紧盯着，再道一句：“你是谁？”</p>
这个时候，对方才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极沙哑，像是嗓子被烟熏坏了。</p>
那人道：“楚云裳。”竟是在喊她的名字。</p>
楚云裳听了，一愣。</p>
这声音，这声音……</p>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九方长渊的？</p>
可九方长渊现在，分明是在千里之外的巫阳关的战场上，如何能出现在这里？</p>
她一下子便皱紧了眉，没有应声，只一双紧盯着那人的眼睛，其间神色越发冷厉了。</p>
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接着沙哑着声音道：“楚云裳，抱歉，这个年没能陪你一起过。”顿了顿，声音压低，更显沙哑，“往后，或许也没有办法陪你一起过年了。”</p>
他说着，身上恍惚有着新鲜的血液流出，将那银色铠甲上的血色，渲染得愈发艳丽。</p>
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是浓郁得吓人，整个房此时都是被笼罩在了雾气里，任何的景致都被遮掩，入目所见，全是那刺目之极的血色。</p>
楚云裳看着，只觉有些眼酸。</p>
“我不想死。”他又说了一句，声音更低更沙哑，身形渐渐湮没在那血色里，要消失了，“我想见你。”</p>
他抬眼看她。</p>
于是，重重血色里，她终于能看清那一双眼睛，漆黑的，深邃的，是最熟悉不过的那个人的眼睛。</p>
楚云裳终于喃喃出声：“……长渊。”</p>
她嘴唇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想要靠近，双足却是重如千斤，怎么都抬不起来。她只能站在原地，借着红灯笼那么一点微薄的光，遥遥看着鲜血淋漓的他：“你怎么了，长渊？”</p>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怎么浑身都是鲜血，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p>
巫阳关之战，巫阳关之战……</p>
楚云裳死死皱着眉，努力去回想前世这一场战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p>
首先是除夕之夜。除夕傍晚酉时，达喇派出三千精兵，乘大雾偷渡黑水河，对越军同北府军的军营发起进攻。再来，再来是什么来着？</p>
好好想想，赶紧想起来，达喇发动偷袭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p>
然而越要想起来接下来的战事，便是怎样也想不起来。楚云裳额头上一时尽是冷汗，脸色也苍白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前世里的后续战事。</p>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雾越来越浓，那血色里的人，身形也是越来越淡。</p>
到得最后，她听见他说出最后一句话。</p>
“我爱你。从始至终，我一直都在爱着你。”他很认真地说，“从你小的时候，到你长大，我一直一直，都在爱着你。”</p>
这句话说完，楚云裳便见得横空里突然斜来一把森冷至极的刀，那刀上血迹斑斑，不知是杀过多少人。倏忽一下，那刀便是落到了九方长渊的头上，将那一抹浅淡影子，一下子劈成虚无。</p>
楚云裳睁大了眼，温热的血，溅了她满头满脸。</p>
“长渊！”</p>
……</p>
她猛然睁开眼。</p>
眼前不是白雾茫茫，也不是血色淋淋，而依旧是那么一张只写了开头的信纸，之前才研磨开的墨，此时似乎有些干了，一灯如豆，这一支蜡烛，快要烧到了尽头。</p>
看着那短短的一截蜡烛，楚云裳怔了怔。</p>
原来只是做了个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