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均有两面性,为人为官也不例外。
既有天眷之人,也有处处与时事相背之人。
宋太初是毋庸置疑的后者。
同年赵昌言、李昌龄在赵光义时期就已拜参知政事,当朝宰相李沆尚且比他晚两年登科。
他呢?
先做官,后坐牢。
虽然最终脱狱并起复,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帽子却永远也摘不掉,从而无法进入权力中枢,甚至连朝堂都回不去,一直在州路之间辗转蹉跎。
职位虽然不显,但官居从四品,资历够老,又是北人,故旧、同年多已步入正轨,拿捏戴国贞这样的从八品新贵绰绰有余。
戴国贞连忙放低身段,不再以官职相称:“宋公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
宋太初点到即止,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丁谓之慧眼识珠,怎不上奏保举?”
戴国贞暗暗松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宋公明鉴,谓之兄担心拔苗助长,再加上邵焕珠玉在前,俱是少年天成,两者相争,必有一伤。不过……谓之兄已允诺,一定会带那童子进京。”
宋太初不以为然:“夷陵教化不彰,良材岂能蹉跎度日?”
戴国贞唯唯诺诺:“宋公所言极是,谓之兄也有这样的顾虑,因而定下三年之约。”
宋太初再次摇头:“陛下若有意以丁谓之主事夔州,恐怕无法在三年内转迁。”
戴国贞恭维道:“有宋公在,良材美玉绝不至于埋没。”
宋太初幽幽一叹,眼角泛起些许晶莹:“老夫不是想和丁谓之争什么,有愧先帝,见不得遗珠在野。”
戴国贞恍然大悟。
早在十年之前的淳化元年,宋太初就已任陕西路转运使。
淳化二年,赵光义命陕西路转运副使卢之翰、窦玭等,将粮草补给分三批运往孤悬塞外的灵州。
但卢之翰违诏并往,为党项所趁,民夫死伤千余人,陕西处处镐素。
赵光义勃然大怒,命御史台锁宋太初、卢之翰、窦玭下狱,后又将卢之翰、窦玭除名终生不用。
宋太初虽于次年起复,任祠部郎中、知梓州事,却永远的失去赵光义信任,直至赵恒登基,才又转知江陵府。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比举荐治下童子来得稳妥?继而一雪识人不明、御下无方之耻。
就算刘纬将来惹事生非,也是二三十年后的事,谁会和死人过不去?
戴国贞立刻自作主张,替刘纬做了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怕宋公笑话,那孩子早慧过头,下官敢教十岁孽子,却没脸指点他,夷陵无人可为其师。”
“哦?”宋太初不为所动,不亲自考察一番,绝不授人以话柄,投桃报李却是应有之意,“半旬前,有人状告稳婆乔氏携女童行妖举,欲以童子手助产妇人。妇人惊吓过度,倒是顺利生产,却执意将稳婆送官……”
戴国贞明白了,那稳婆拿王氏难产遭遇作挡箭牌,略一沉吟,模棱两可道:“下官于冬至时新得一对娇女,贱内那夜吃了不少苦头,身子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打算在夷陵休养半年,再赴京师。”
宋太初抛出橄榄枝:“京官不易,特别是开封府亲民官,讲究和光同尘,却又忌左右逢源……”
本着“一切都是为你好”为宗旨,两人心照不宣的替刘纬规划未来。
主动权握在宋太初手里,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要看刘纬表现。
戴国贞连夜修书一封寄给丁谓,隐约道出宋太初心思,次日清晨遣亲随回转夷陵报喜,而后奔赴汉水。
刘纬看的很淡,成则喜,不成亦无忧。
在此之前,他没听过宋太初的名字,说明宋太初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太多印记。
丁谓倒是铁的不能再铁的大腿,二十年之后,却也是包袱,仍然是铁做的那种。
……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戴国贞走之前,王氏就已搬出县衙后宅,试场热闹许多。
两犬从此睡眠不足,水牛都动了离家出走的心思。
腊月二十八,王氏将戴朝宗逮了个正着,三尺擀面杖舞舞生风,次次到肉,要不是把刘娇吓哭了,得打到天黑。
这天起,戴家多出条家规,专门针对戴朝宗,刘纬做什么,他必须做什么,否则……棍棒伺候。
晚饭时,王氏宣告一条好消息,远在京师的戴国贞侍妾添喜,又是嫡庶相争。
戴朝宗抢了一口破缸誓师,唠叨一夜:“一定是妹妹,一定是妹妹……”
年三十,刘纬、刘娇在戴家团圆,晚上却固执的回到试场小屋,肖李氏做了一大桌好菜,空出三张椅子。
刘纬抱着刘娇一张张的数过来:“爹爹、娘亲、叔叔……”
刘娇已是懵懵懂懂的年龄,很清楚的感受到其中忧伤,抱着刘纬脖子呢喃:“朵朵……不哭。”
这夜,房里难得生起碳火,陪兄妹守岁的还有大黄、二黄。
刘娇到了睡觉的时候,眼皮打架,小鸡啄米似的连点两下,栽在刘纬怀里,迷迷糊糊的抬头,冷不丁的来了句:“爹爹”。
刘纬惊恐莫名,一度以为刘娇看见了不该存在的事物。
“哇哇……”刘娇只是口误,却怕把哥哥喊没了,哭的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住。
数十丈外的王氏惊动了,把刘娇搂在怀里问:“想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