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宪杰只坚持了一天,便想跳入滔滔江水,求个耳根清净。
戴朝宗又把目光投向别处,旅途未过半,船上已是遍地叔伯。
他还是回头找上了石康孙,也没放过那两个婢女,姐姐前、姐姐后的喊个不停,“康孙兄”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兄长”。
石康孙被折腾的没脾气,某天戴朝宗突然话少,还会心痒难耐。
一行人抵达夷陵时,已是二月二十三日黄昏。
戴朝宗化作脱笼之鸟,一边飞奔,一边哭喊:“纬哥儿、娇娇妹妹,我回来了。”
石康孙待亲随同递铺交验清楚,才借了匹老马跟上去。
城还是那座城,汗流浃背的戴朝宗却无衣锦还乡之感,还在为石康孙胯下老马担心,千万别摔坏了,不然……钱找谁要?
杨信威老早就听见有人呼喊,正在门前张望。一半大少年张开双臂从拐角冲了出来,看清那张常年与死人相伴的脸之后,猛一躬腰避开,兔子似的窜进宅门,嘴里呜咽道:“旦叔,烧水。”
杨信威前前后后见过戴朝宗十余次,当然认识夷陵前衙内,但这千里迢迢的,怎么会招呼没打一个就来了?
滴答……滴答……
“嗯?”石康孙纵身下马,缰绳自然而然的递在杨信威手里,颇为矜持的点点头,径直步入宅门。
“这位……”杨信威正要伸手阻拦,石家仆人接二连三的追了过来,一拥而上,自报家门。
“浚仪石家请见刘小郎君。”
杨信威有点懵,“浚仪石家”在他耳里和左邻右舍并无二致。
“我家郎君是武威郡王嫡孙。”林宪杰气喘吁吁来,紧追石康孙背影。
宅内已是鸡飞狗跳。
戴朝宗冲正在院内荡秋千的刘娇吼了一嗓子:“娇娇妹妹,看看我是谁!”
刘娇楞了一下,没认出灰头土脸的是谁,拉着山茶的手喊:“大黄!”
两道风驰电掣般的身影张开血盆大口,流下三尺垂涎,直扑戴朝宗。
石康孙愕然呆立,在留与逃之间艰难取舍:早知这么危险……就应该在门外等一会。
惨剧并未发生,两只黄狗在戴朝宗脸上舔来舔去。
戴旦三两步冲出门外,看着风尘仆仆的戴朝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流放”、“宅斗”等字眼。
戴朝宗搂着两只黄狗转了大半圈,乐不可支道:“好兄弟!不枉我偷了那么多骨头喂你们。”
好兄弟?
石康孙脸色黑得吓人,合着这一路上的“兄长”跟“狗”不相伯仲。
“朝宗哥哥?”刘娇侧头想了想,又一脸期待的问,“摇光妹妹和璀璨妹妹呢?”
“她们还小,经不起来回奔波,托我来看娇娇,纬哥儿呢?”戴朝宗问。
“哥哥每天都在后院用功,朝宗哥哥都不用读书的吗?”刘娇迈着小碎步走到戴朝宗面前,一股酸臭扑鼻,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朝宗哥哥不光不用读书,还不用沐浴?”
石康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近二十日舟车劳顿,某些气味早习惯了,他不开口,谁也不敢提要沐浴。
戴朝宗则完全没当一回事,嬉皮笑脸道:“娇娇妹妹长的好快,话说的更利索了,像是……”
“哼!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不好吗?”刘纬从后院探出头,粉雕玉琢似的小脸先喜后惊,“别说你是偷偷跑来的?”
“哪能啊,我没那本事,我娘知道,可能会……晚上大半天。”戴朝宗强行搂着刘纬嘘寒问暖,“怎么一点也没长啊?我夜里时常睡不着觉,就怕你会挨饿受冻……哎呦!”
刘纬狠狠一脚跺在戴朝宗小腿上,朝石康孙拱手道,“这位郎君见笑,我家兄长和郎君结伴下夷陵?”
石康孙微微一揖:“浚仪石康孙见过小郎君。”
浚仪石家只一家,惟有聚财钜万的石守信一脉有资格自称浚仪石家。
刘纬心中一寒,嘴角却泛起一丝天真的微笑,“久仰……”
戴朝宗抱着刘纬肩膀咬耳道:“他想买诗,求文也行。”
刘纬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的熊孩子,小胳膊小腿的能和浚仪石家相处或是讲条件?
“久仰?”石康孙不愿千里奔波一场空,更不愿落入骗局遭人嘲笑,打定主意试试深浅,略略一顿自嘲道,“敢问小郎君,我石康孙有让人久仰的地方吗?”
刘纬不落痕迹的回怼一句:“石家进退有度、有礼有节,成全太祖、太宗英名,乃万世楷模,理应受人尊崇。”
石康孙心中大定,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宪杰,后者正一脸白日见鬼的表情,他再度自嘲:“小郎君勿怪,我以为是臭名远播。”
“少年跋扈实是意气飞扬,少年欺硬可谓替天行道,郎君应该站在受益人的角度看对错,而不是站在受害人的角度论好坏。”
石康孙眼前一亮,抱拳道:“今日太过唐突,我去客栈沐浴更衣,明日再来向小郎君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