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2 / 2)

刘纬冷笑:“现在知道怕了?一直跟着石康孙应该没事,他还不至于草菅人命。但要记住,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他肯定屁事没有,叔母得把眼哭瞎!”

戴朝宗喃喃自语:“不至于,不至于,我把钱都分了啊。”

“意自上出,恶自下起。”刘纬抚额轻叹,“石家这样的豪富勋贵怎么聚财?石康孙本人可能并无大恶,但下面的那些家生子肯定满手血腥。石家巧取豪夺只为求财,那些家生子却会不择手段,反正人命之类的重罪有石家在前面顶着,只要不是犯上作乱,朝廷不会太为难他们,叔父的大腿还不够粗,现在抱不住。”

戴朝宗脸色苍白,兀自嘴硬:“可这一路上……”

刘纬毫不留情的打断:“这一路上他们总对你笑眯眯的,是不是?那是因为石康孙还没达到目的,我要是不能让他满意,说不定你会失足落水!当那金叶子好拿?”

戴朝宗恍若大梦初醒,眼发直,唇发抖,脸发白。

但这些担忧、惊恐只维持到晚饭时间,一大桌子人吃饭,就他一个站着,硬是闲不住,逮着猛揍他的两个峒蛮少女称“姐”,逗完刘娇逗山茶,嗷嗷待哺的刘慈也没放过,最后还拍着胸脯向杨信威保证,要带杨正宽去东京享福。

多一个半大少年,像是多出一群鸭子,人气十足。

这就是丁的诱惑,再怎么早慧,也给不了人安全感。

刘纬只能寄希望于明后年的朝阙,天子亲试并赐出身,才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也只能是明后年,再往后就是澶渊之盟,赵恒恐怕没心思再搞什么祥瑞。

是夜,戴朝宗心安理得的趴着睡去,一墙之隔的刘纬却忙活大半夜,直到把石家的人际关系捋清,才有了应对石康孙的底气。

翌日清晨,石康孙携见面礼登门,一箱干肉,四十条,等于四季束脩,另一箱则是绢帛若干,一副打算在夷陵长住的架势。

刘纬暗自心惊,这样一个衙内真要在夷陵住上一年半载,峡州知州、夷陵知县肯定会烦不甚烦,随时赐予小鞋。

石康孙摆出一副拜师架势,却没拜师意思,也不说要什么,茶汤换过三盏,还是打着毫无意义的哈哈。

刘纬经不起这样虚耗,主动请石康孙探望戴朝宗,并大大方方的表示这是替叔父、叔母执行家法。

饶是石康孙早已习惯恣意妄为,在两个孩子面前还是羞红了脸,跟戴朝宗血淋淋的臀部不相上下。

紧接着,刘纬又带石康孙参观书房,也把在正厅待茶的林宪杰请了过去,扔下一句“两位请便”,就自顾自的忙碌起来,铺纸、磨墨、提笔一气呵成,说不出的养眼惬意。

石康孙有点晕,是真晕。

不大的书房里全是木箱,上面贴满密密麻麻的标签,还有两摞一人高的纸堆,他随手抽出一张,正反两面都是略显青涩、却又自成一体的字迹,似是《孝经》某段。

林宪杰则拘谨许多,蹑手蹑脚的在书房转了小半圈,后又默默站在刘纬身边看了好一会,视线虽然居高临下,忐忑的声音却像是从脚底升起,“在下说话,会不会打扰小郎君?”

刘纬笔下不停,笑着摇头:“先生直说无妨,小妹经常在书房里蹦蹦跳跳,若不是昨日朝宗兄过来,这会儿早闹开了。”

林宪杰卷起袖筒,一边轻轻磨墨,一边赞叹:“小郎君年少聪慧,又如此勤奋,他日必为我大宋栋梁。”

刘纬还是摇头:“先生言重,一成天分,九成耕耘,没有冬藏、春播、夏种,何来秋收?”

林宪杰不以为然却又无言以对,岔开话题:“字体是小郎君新创?”

刘纬笑道:“拾人牙慧,稍作圆融而已。仓颉先师造字在前,谁有颜面言创?”

林宪杰咂舌不已,八岁模样,九十岁腔调,滴水不漏,拿捏得恰到好处,就算不是神童,也是人精,陪着笑脸再问:“小郎君字体中正平和,隐隐自成一派,将来以何名目白于世人?”

刘纬微微一顿,执笔看向北方,一脸向往的轻叹:“我大宋君臣方正,请为国体是否太自不量力?”

林宪杰目瞪口呆,双手沾满墨汁,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什么?国体?”石康孙也从眩晕中清新过来,即便是粗通文墨的他,也能感受到“国体”二字的分量。

“两位见笑。”刘纬羞涩万分的点点头,先递给林宪杰一条毛巾净手,又自条案下取出一本线装书递给石康孙,一派天真无邪的道,“书日日读,字日日练,总会有厌倦的时候,这是我调节身心的游戏之作,请郎君赏脸一观。”

石康孙有些不知所措的接过线装书,眼前的那双小手过于柔弱、那张小脸异常稚嫩、那双眸子灿若星辰,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惭愧。

他再也受不了笔墨纸砚的味道,更受不了刘纬那清澈的视线,逃也似的窜出书房,坐在廊下的条凳上翻开线装书,无声朗读:“皇宋英烈传之杨令公……”

身在书房的林宪杰不再发问,怕因此失去上进心,依旧慢吞吞的替刘纬磨墨,砚台将满时便无声翻看书籍、字帖,书房只剩沙沙声,伴着岁月悄悄流逝。

“哥哥……哥哥……该练五禽戏了。”

刘娇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止步于廊下,奶声奶气的问:“官人怎么哭了?是哥哥欺负你吗?”

石康孙无语向天。

为自家处境,也为武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