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虽小,浊酒不缺,山珍野味极具地域特色,别有一番风味。
但炊烟袅袅升起时,刘纬却无意留客,目送石康孙等人远去。
戴朝宗则一瘸一拐的挥手,生怕煮熟的鸭子又飞走了,不见人影后问:“怎么样?”
刘纬狠狠一巴掌拍在戴朝宗臀部伤口上,“感情较为丰富,比预想中要好,或许真是孝心使然。不是每一次都能有这么好运气,多长点心眼。”
“不能全怪我,如果从小就着金枕头睡觉,几片金叶子能晃瞎我眼?”戴朝宗猛翻白眼,“我要是有你这样胡说八道的本事,他们犯得着舍近求远?国子监那些先生成天之乎者也,说什么言必信、行必果,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可事实上呢?越是满嘴荒唐言,越是有出息,好比《圣僧西游记》,除了人名是真的,全似梦中呓语,偏偏有人稀罕。”
刘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口才见涨啊,明天你来招待石康孙,先给我那侄儿挣个金枕头,免得他将来也卡在钱眼里。”
戴朝宗蔫蔫道:“我说的是正经事,就拿我爹来说吧。明明是个芝麻绿豆官,见谁都得作揖、唱喏、让道,在家里却一套一套的,唬得我娘一愣一愣的,说不定真会像你说的那样,九十岁还给我找个姨娘暖床……”
“我没说过。”刘纬矢口否认,左手关门,右手拦着戴朝宗往外推,“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正事。”
“一起睡,秉烛夜谈……”戴朝宗没脸没皮道。
“哐当”一声,门拍上了。
门栓入槽,刘慈咿咿呀呀声、刘娇儿歌声穿过门缝,汇成一道天伦乐章。
“我们也是奶兄弟!喜新厌旧!吃奶了不起?”戴朝宗忿忿转身。
“少爷,我背你回房?”戴旦上前。
“哪儿哪痛,怎么背?旦叔啊……媛姐就别想了,谁让你看着我挨揍?”戴朝宗碎碎念,“人比人,气死人,八岁童子有奶吃,四十……”
“少爷!慎言,小郎君明年殿前试对!”戴旦板着脸。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谁是少爷啊?”戴朝宗一瘸一拐的走向隔壁厢房,“大黄、二黄快过来,咱们一起睡!”
县城仅有一座客栈,石康孙等三十余人入住,立刻爆满,主家索性出门别居,腾出房间,专心饮食洒扫。
石康孙坐在床沿,微闭双眼,任由婢女捏肩揉脚,以此缓解旅途劳顿。
房门处燃着又一盏油灯,林宪杰正争分夺秒的拜读那本线装书。
石康孙带着浓浓睡意问:“石大他们今天出去过?”
揉肩婢女答道:“没有,都还没缓过劲。”
石康孙微微颔首:“每人预支两个月月钱,算是这趟差事添支,别在夷陵惹是生非,穷得叮当响,经不起闹腾,谁乱来就送去澶州服役。”
那婢女笑道:“少爷心情不错,看来千里奔波有所值,戴小郎君那从弟真是神童?”
石康孙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屁的从弟,那些读书人节操还不如我,巴蜀之地的孤寡何时少过?也没见他们可怜别人。”
那婢女愈加好奇,“奴婢问过店家娘子,传说那位小郎君父母双亡之后,携幼妹入住古寺,突然之间就开了窍,无师自通,才情惊艳,像是……像是佛祖轮回转世……”
石康孙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佛祖轮回转世先死父母?佛祖轮回转世也得挑挑地方吧?夷陵城还没相国寺大,容得下哪尊佛?”
林宪杰合书轻叹,“少爷可能没注意,刘宅西边就是一座半废弃寺院,我问过刘家门房,那座寺院现如今是峡州发解试试场。”
石康孙想了想道:“去看看?”
林宪杰有些迟疑:“夜已经深了,探寺有些不敬,还没来得及去县衙拜访,明日赶早?”
石康孙边把枕头塞给婢女边道:“先去看看,心诚则灵,不闹出点动静来,地方会以为公验是假的。”
片刻之后。
石家下人挑着四盏灯笼推开客栈大门,迎面撞上守在外面的两名更夫。
一更夫手足无措道:“夜禁时分,几位官人莫让小的们为难。”
唤作石七的下人掏出一大把铜钱塞过去,扭头看着石康孙那婢女,焦急万分道:“我家女眷胎动,医馆在哪个地方?”
更夫目瞪口呆。
夷陵城来了生人很是显眼,何况是一行三十余人,走到哪都有人行注目礼,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大了肚子?
他们紧了紧手中更鼓,想要引援。
峡州知州、夷陵知县都有拿石家搏名声的想法,不怕事大。
“哎呦……”那婢女一声痛呼,摇摇欲坠。
“滚!”石康孙眉头一皱,抬腿就走,“草菅人命,打死也不为过。”
石家下人应声而动,把更夫挤到墙角,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更夫目送印有“石”字的灯笼快速远去,在挨衙门板子和被石家打断腿之间,毅然选择前者,变相服软:“医馆在北面,不到百步。”
石家一行人却背道而驰,直奔刘宅而去。
更夫虽然没那个胆量阻止,却也不愿乡亲遭祸害,连追两个街弯后,发现石康孙等人目的地似乎真是刘宅,便要敲鼓。
林宪杰体弱吊尾,忙道:“两位差人莫要吵了刘小郎君休息,听说发解试试场有尊佛像特别灵验,我家公子想去拜拜。”
两更夫齐松一口气。
破庙烂像而已,别说拜拜,就是拖走也没人在意。
他们快走几步,死皮赖脸的挤在石康孙左右,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寺院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