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犯上。
试中书,自辩。
还不忘为上位者开脱。
前后衔接,天衣无缝。人情世故,烂熟于胸。
刘纬再次坐实神童之名。
“标新不立异,自然无惧不教而诛。”吕蒙正不愿深究刘纬之论,这种话题过于广泛,中书不一定能装下,一个不慎就会步崇政殿后尘。
“童子受教。”刘纬腼腆一笑,天真无邪。
“本相见识了童子才思敏捷,诗词俱佳也不想错过。”吕蒙正似笑非笑道,“但诗赋不在中书考校之列,童子可愿一试?”
“请相公赐文房四宝一用。”刘纬坦坦荡荡。
崇政殿未试经义、诗词,肯定要在中书走走过场,聚厅内早就备有桌椅虚位以待,笔墨纸砚样样上乘。
“请相公赐题。”刘纬一改轻狂,执意学刀笔吏跪坐于案前,令众人观感大为改善,王钦若心中懊恼去了大半。
“咳咳……”吕蒙正的放水之心遭刘纬无视,微微一顿,指了指自己鼻尖,“就以老迈为题。”
厅内隐有数声倒吸冷气之声,以“老迈”命题,简单来说就是“老了”,但吕蒙正指着自己宰臣之身,又有一语双关之意。两全其美事,往往自相矛盾,所作诗词无论好坏,都很难跳出令人不悦的范畴。
“童子放肆。”刘纬明目张胆的打量当朝第一人。
两次相见,吕蒙正均是坐姿,发须花白,眼袋深垂,老迈之态尽显,脚下还有两盆碳火环绕取暖,时不时的咳嗽两声,紫色公服大半掩埋于厚裘之下,位极人臣也没能挡住岁月流逝。
滴水汇于刻漏,仿佛山泉击石,为沉闷的聚厅带来几分清爽。
半刻之后(一宋刻等于十二分钟),刘纬毅然挥毫,浓墨化作一笔清风在纸面流淌。
王钦若离座绕至刘纬身后,一边点头嘉许,一边寻思:醉梦言老确为绝佳起笔,但一样是老啊,墨尽时终会醒转……这童子也是奇了怪,明明是读书人,笔下尽是金戈之气……字体倒是别具一格,方方正正,不似本人这般轻狂。
又是半刻过去,刘纬弃笔。
“好一个可怜白发生。”王钦若担心落空,赞不绝口,“千秋万世名,冠盖满京华,童子今日试对,空前绝后。”
“参政谬赞,童子愧不敢当。”刘纬的惭愧实实在在,致敬古人而已。
王钦若的官话晦涩难懂,吕蒙正只把“可怜白发生”听了个一清二楚,一个眼神过去,宋贵平便捧着墨迹未干的卷轴平放于案前。
吕蒙正细细一瞅,百感交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此等可怜,虽有遗憾,亦属可敬。
尽管有些拍马嫌疑,吕蒙正还是对号入座了,些许不合理之处,自有醉里、梦回可解释。
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大多数读书人都会在午夜梦回时,作收复幽云十六州之梦想。
“咳咳……”吕蒙正再次以帕掩面,借此敛去眼角晶莹,而后轻声道,“请王参政命题。”
“下官就以……”王钦若没能把话说完。
“且慢,本相借王参政美差一用。”一阵爽朗笑声传来,又一紫衣老者健步而来,头顶硬壳无翅方形幞头,玉带束腰,副以金鱼,体形与吕蒙正相仿,胜在精神气十足。
“李相公请。”王钦若表里不一的笑着,心中多出几分鄙夷,宰臣行于中书,却不用朱衣吏导引,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夷陵童子见过李相公。”刘纬一丝不苟的深揖。
“童子有礼,可服京师水土?”李沆抱拳颔首,貌似关心,又似话里有话。
“天子脚下,盛世气象万千,童子举家前来,如鱼得水。”刘纬抬起微垂的脸庞。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李沆凑到吕蒙正案桌前打趣,“试词?吕相宽厚何在?”
诗分平仄、注重韵脚,而词分五音、五声、六律、清浊、轻重,还要呼应律吕、曲调,比作诗要难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