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祐门内、东廊下,是翰林医官院所在。
伴读官一职的审查流程已到最后一步,验明正身的同时,排除隐疾或是其他缺陷。
刘纬不着片缕的任人摆布,试图以想入非非逃避尴尬,冯婉娘又一次以白虎形象跃入脑海。
刘纬绝非滥好人,在接触教坊这个特殊群体之后,立刻意识到良贱籍制废除的一大弊病:既无徭役,也无苛捐杂税,百姓很可能视乐籍为保全、发家捷径……蜂拥而入。
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也不是杞人忧天。
史上,天圣令后,良贱通婚,其时久无战事,从而促使教坊声乐歌舞进入鼎盛时期,最大程度的影响到民间。
开封地界中下层百姓甚至开始重女轻男,待女如捧璧擎珠,随其资质,教以艺业,便于娱侍士大夫阶层。
仁宗亲政之后,朝野、士庶愈发醉生梦死,安逸享乐,党项李元昊在这时自立称帝。
于是,宋伐夏。
三年三场恶战。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
均以北宋惨败告终,逼的北宋君臣不得不再次花钱买平安,美其名曰“岁赐”。这才有神宗即位之后的王安石变法,为的就是一血前耻。
“人不能太安逸……”
刘纬赤条条的站在炭盆边,心中所想不知不觉诉诸于口。
“可以了,请奉礼郎更衣。”四十来岁的中年医官收回双手,惟恐和失心疯扯上关系。
“徐医见笑,京师生活这么安逸,怎么光长肉,不长个?”刘纬飞快穿衣。
“奉礼郎未及正冠之龄,急不来的,总有矗立时。”徐姓医官放下身段安慰。
“请问徐医,我这身体可有不妥之处?”刘纬骨子里对医生这个职业比较尊重,人吃五谷杂粮,不可能不生病。
“奉礼郎的状态比同龄人要佳,是不是习过体术?”徐姓医官问。
“早晚无事,耍耍五……”刘纬被隔窗轻笑打断。
“呵呵……徐医眼拙,奉礼郎不止诗词俱佳,亦通医道。”那声轻笑微微一顿又道,“奉礼郎还在更衣?老夫可以进来?”
“是赵大使。”徐姓医官小声提醒一句才去开门,“大使请进,奉礼郎已更衣。”
来人正是翰林医官院使赵自化,五十过半,满头花白,虚靠门廊,侧身礼让:“蓝押班请。”
翰林医官院隶属翰林院,归内侍省统管,进出皇宫受内东门辖制,蓝继宗是不折不扣的顶头上司。
“见过蓝押班、赵院使。”刘纬连揖两下。
“三月未见,奉礼郎矫健许多。”蓝继宗的视线在那徐姓医官脸上轻轻一触,后者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皇恩浩荡,受之有愧。”刘纬态度端正,三月前的轻狂全然不见,让蓝继宗放心不少的同时,把注意力放在了赵自化身上,所谓“医术”应该就是影射戴王氏难产一事,在这个节骨眼提起,用心之毒辣……不言而喻。
“医者父母心,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奉礼郎可愿赐教?”赵自化和颜悦色的发难,还摆出一副长者之风。
“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问了。”刘纬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嘲热讽道,“医官转迁亦要经省试、场试、经义三场十二道选拔,每五人取一人,八通补翰林医学,六通补翰林祇候,赵院使既然是千挑万选而来,竟不知我大宋乃礼仪之邦?”
不留情面,且熟知朝堂规制,众人无言以对,心思各异。
蓝继宗瞥向赵自化的眼神分外阴冷。
尽管赵自化早有准备,还是面红耳赤的解释:“蓝押班恕罪,我也是昨日才听冯奉御讲,他家药铺从荆州礼聘回一稳婆,极擅难产之事,据说学自开封府户参军戴国贞知夷陵县事期间,其时戴妻孕双女难产,正是奉礼郎施于援手。”
又是数声惊叹,谁都没料到会有这样转折,个个脸色精彩万分。
刘纬冷笑:“确有此事,纬行得端坐得正,不忌人言,赵院使本可省去苦主姓名,待纬否认时再举证,偏偏要摆出一副小人嘴脸,令人不敢恭维,国医就是这副德性?内侍省失职……”
蓝继宗喝道:“天子脚下,奉礼郎谨言慎行!”
“就事论事而已,天子尚且纳谏,你内侍省是纸糊的?说不得?医者无德,何来妙手仁心?宫中贵人岂不是整日活在砧板之上?”刘纬昂首挺胸,抱拳转身,“纬得去秘阁温习功课,告辞。”
似乎连蓝继宗也一起恨上了,蓝继宗本人就这样想,面沉如水,眼色不善,也不知是针对谁。
“下官并无恶意……刘进士太失态。”赵自化极力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