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纬不是很理解眼下世人思维方式,分不清是个人劣根性作祟,还是民族劣根性作祟。
雄州等缘边诸城建制完好,官民普遍畏契丹如虎,习惯以紧闭城门为安身立命不二法门,坐视契丹如入无人之境,隔壁友军有难都能不动如山,遑论驰援澶州?
但在契丹大军经霸州、信安军等地渡过白沟河之后,雄州官民却又不屑盟约、不屑和亲,全然忘了先前丑恶嘴脸,并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满。
雄州知州李允则虽然咬牙认了王钦若亲笔、秦翰附签、赵恒默许的行文,却又纵容官吏故意将刘纬赠帛绢、香药、蜡、茶于契丹一事泄露出去,引来百姓群情激奋。
周文质所领的两百来骑,硬是被生生冲散,幸亏为防契丹过境,赵恒命高阳关副部署曹璨亲临雄州督导……闻讯以军弹压。
刘纬新生以来,从未这么沮丧过。
当初,周世宗柴荣北伐,先克益津关,改名雄州。再克瓦桥关,改名霸州。雄霸天下之壮志一览无遗,契丹幽州门户自此洞开。
赵光义硬将两手王炸打的稀烂,高梁河之战、雍熙北伐均以惨败告终,不仅后周以来的禁军精锐丧尽,举一国之力筹备的战马也消耗殆尽。
二十年过去,丁壮又已成军,却不再是精锐,接连失利,屡战屡败。
二十年过去,人口能得到补充,但战马繁衍、来源全都无力为继,华夏传统马地不是在契丹手里,就是在党项、吐蕃、回鹘手里。
刚刚过去的咸平六年,内外坊、监及诸军共有马十六万匹,河北、河东战场最多八万匹,并非全是战马,有的只能驮物拉车。
而河北常驻兵力二十万,京畿、河东来援二十万,共计四十万,每五人一马。
契丹南下兵力二十万,按照正军一名、马三匹、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来算,最少也是一人两马。
机动性存在天壤之别,河北宋军只能固守待援,疲敌攻势。
其实,北宋马政的巅峰时期,也就二十万匹,现如今只有十六万匹。
汉唐是多少?
汉四十万匹,唐七十万匹。
最简单的数学题,北宋收复汉唐故土的战马缺口为二十四万匹,这还是在忽略党项崛起、交趾(越南)自立的情况之下。
交趾姑且不论,党项能忽略?
自从淳化五年(公元994年)赵光义下诏废毁“统万城”,短短十年时间,至少二十万宋军、民夫葬身西北。
后世嘴炮在论起澶渊之盟时,全然不顾史实,嘴一张便是如何如何逆推、怎么怎么收复幽云十六州。
即便可用嘴炮收复幽云十六州,后勤怎么保障?契丹以战养战尚且需要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来保障后勤。
假如一万大军守幽州,后勤如何保障?吃土为生?
最少也是一比三的战勤比,还得一月一趟。
这就完了?
怎么保障三万民夫安全?
那是人头!不是韭菜!
契丹南下河北腹地,尚且如入无人之境,遑论无城避险、人生地不熟的塞外?
再以一万大军护送三万输粮民夫就完了?
不!
契丹随时可以围猎!
羊群、马群、狼群手无寸铁,尚有速度加持。
民夫有什么?甚至跑不过羊群。
背!是他们最基本、最普遍的运输方式,为身后五斗米折腰!
后世嘴炮动不动就要以十万大军一血澶渊之耻,却不知每月至少需要三十万民夫保障后勤。
十万大军在外,必须有三个月以上的存粮,才能保持军心稳定,那就是九十万民夫。
以赵光义时期的雍熙北伐为例,二十万宋军精锐三路齐出,动用民夫一百二十万人,几乎全军覆没,降者不计其数,当时契丹主帅耶律休哥收宋尸以为京观。
三千万人口,一次少百万,家家戴孝。
自此,赵宋君臣,绝口不提北伐事。
自此,中原王朝全面进入被动防守阶段。
河北缘边遭荼毒最深,受伤最重,祈和之心比谁都虔诚,但当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时,却又掀起滔天恨意。
赵恒不想提兵幽云?汉家儿女哪个不想?
刘纬也想,实在是无能为力,或者说无进攻之力,仅能以河北一路硬抗自保。
刘纬理解雄州百姓的心情,但不认同雄州官民的做法,避至雄州以北、三十里外的界河巡检司驻所。白沟河近在眼前,因契丹受阻于河道,当地百姓又称其为拒马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