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民可使、由之不可。(1 / 2)

 后世常常有人推崇“宋”为最宜居时代,殊不知仅是一厢情愿,士大夫阶层并不这样想。

如果一定要死搬硬套,只能是猪的幸福一生。

宋以半壁江山养一国军政,想的是怎么把猪喂饱,而不是让猪幸福。

冯拯在崇政殿后殿即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为由,请禁《皇宋日报》。

刘纬的反击十分犀利,誓要让抱有此想的人全都三思而后行,他一句话就揭开冯拯藏在最深处的伤疤:“赵韩王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冯参政怎能忘本?”

这句话本身就是陷阱,无论冯拯如何作答都不改曾为赵普家生子的事实,也在民的范畴之内,若民不可知之,如何位列执政?

冯拯索性不答,改引知升州、提举江南东路兵马巡检捉贼公事、张咏到任升州所上谢表为证:“臣闻昔者圣君之御人……伏惟皇帝陛下,恭己临朝,推诚接卜,英断比于太祖,宽仁类于太宗。谓选能为共治之资,则躬行采录,谓节用为恤民之本,则慎乃盘游。加不忘功,兼之念旧……”

“选能为共治之资”一说足以证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正当性早已深入人心。

刘纬的反击由犀利迈向阴毒:“张咏之流曲解至圣先师本意,大逆不道!不可入宰执之列!”

冯拯再度陷入两难,他若不抵刘纬唇枪舌剑,还会连累张咏,也就没脸继续在中书待下去。

刘纬的咄咄逼人激起王旦、赵安仁等人、包括赵恒在内的愤慨,他赶在众怒爆发之前抛出本为《皇宋日报》社论的长篇大论:“唐末,藩镇割据,惨无人道,百姓为何任其鱼肉?而不从天子号令?只因奸臣贼子使民由之、而不可知之,所以百姓未视天子为主,所以赵代李兴!”

“昔日,隋炀帝修大运河、三征高句丽真就是为安逸享乐?功盖秦皇汉武?”

“请君一看今日,契丹为患!百万漕运仰仗大运河!”

“炀帝昏在何处?昏在受了奸臣蒙蔽,信了曲解先贤圣意的那一套,使民由之、而不使民知之。”

“所以军不知三征高句丽实为万世之谋、不遗子孙忧!”

所以民不知大运河实为南北兼容!化蛮夷为华夏!”

“所以隋之后,江南再不是蛮夷之地,而是我华夏心腹、中国粮仓!”

“所以先帝不战而下吴越!”

“炀帝实怀功盖秦皇、汉武、唐宗之材,错在未使民知之、错在擢寒门才俊抑门阀世家,遂以炀为号,此乃青史不公!”

“至圣先师何时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至圣先师是在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尸位素餐之辈、狼子野心之徒曲解先贤圣意千年,堵塞言路,致兴替不断、民不聊生,至今死不悔改……”

王旦、赵安仁忽然左突右进:“冯参政、冯参政……”

冯拯天旋地转之际,忽然想到杨亿、种放……

刘纬略微一顿,滔滔不绝:“以个人喜好执政,凭一己之私取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畏言如虎,视民为寇,却又奉民脂民膏,心中亏否?陛下尚且纳谏如流,冯参政为何容不下制诰、奏疏大白于世?又是哪里见不得光?”

……

冯拯当廷告病,留下一殿鸡毛。

千头万绪的诸司事草草结束,诸司使浑身是嘴的步出宣祐门,立场不同,小道消息侧重也就不同,有一点倒是很统一:冯拯以告病逼赵恒作出取舍。

诸司使无不暗暗摇头:历经宦海沉浮的一国执政,不到三句话就全无招架之力,难不成杨广真是壮志未酬的不世明君?先贤之语真的遭儒生曲解千年?

赵恒既不认可冯拯的禁报之论,也不认可刘纬的离经叛道之言,但论语注疏这种话题太过繁琐,只能从杨广头上着手:“卿以为隋炀帝是明君?”

刘纬道:“臣愚昧,不知炀帝昏在何处。国朝科举取士万余,多擢自寒门,均赖当日九品中正制的废除,吾辈读书之人承炀帝恩惠四百年,不吐不快。大运河沿用至今,惠及民众何止亿万?三征高句丽固然是为人诟病之处,可唐太宗不也负土而征?昔日隋唐征高句丽之由,即是今日契丹崛起之因。白山黑水不在我手,便为我患。”

“转输不息,遥役无期,士卒填壑,骸骨蔽野。宫观鞠为茂草,乡亭绝其烟火,人相啖食,十而四五。”赵恒疾言厉色,“这就是卿眼中的不世明君?”

“如此惨状,唐高祖身为炀帝肱股以何兴兵?大义?怪只怪文帝、炀帝父子无我太祖谋略心胸,废九品中正制断门阀根本、建东都以避关陇世家,却不防关陇世家狗急跳墙。”刘纬太多理论站不住脚,选择激怒赵恒换取迂回空间,“臣冒万死之罪,请陛下以史为鉴,太祖昔日迁都西京若成……”

“放肆!”赵恒震怒。

史上,赵匡胤在天宝九年起意迁都洛阳:“吾将西迁者无它,欲据山河之胜而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他一度流连洛阳行宫而不归,引开封百官、军民惶恐,逼的赵光义亲赴洛阳劝谏,从而尽收开封府人心,为兄终弟及打下坚实民意基础,赵匡胤也在这一年不明不白的逝世。

杜镐灰头土脸的领刘纬回龙图阁训诫,但中秋特刊带来的余波仍在不断发酵。

是日,黄昏。

裴济子裴德丰在向敏中宅外吼了句“还我河山”,然后上疏请罪。

地面纸灰尚未清理干净,就又复燃,声势更甚,亲友故旧陷于灵武的男女老少纷纷赴向宅周围哭祭。

向家诸子坐不住了,遣女使往王承衍女弟宅游说,想让秦国长公主息事宁人。

缠绵病榻的秦国长公主怒不可遏,召来庶子王世安嘱咐:“怂恿我上疏的是他们,劝我息事宁人的也是他们,真当我王家走投无路?去同那刘纬谈谈……”

刘纬在龙图阁抄了半日的《太宗实录》,心累不已,便想晾晾王世安,直赴后宅更衣。

姜氏整整齐齐的泡在泳池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旁人都不知道怎么劝,念念那没心没肺的孩子则被浴袍包着、在乳娘怀里吧唧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