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内心深处并无图谋幽蓟之想,是不能,也是不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能保证契丹会不会再次南下。
萧菩萨哥年三十五产子,于耶律隆绪而言,是再为人父的喜悦。于契丹而言,却添了十分不确定性。
拔里部萧氏青黄不接,已然式微,甚至要仰仗玉田韩氏鼻息生存。
乙室已部元妃萧耨斤则不然,其子耶律宗真虽庶却长,其叔伯兄弟萧排押、萧孝穆、萧孝先等等,个个身居要职。除了不是皇后,方方面面均胜萧菩萨哥一筹。
而且,契丹开国以来,帝位传承一直是血雨腥风,也就耶律隆绪勉勉强强算是正常继位,可他当了二十七年的儿皇帝,空前绝后。
种种因素叠加,无不在证明刘纬当初扶持拔里部萧氏之想的正确性,倘若萧菩萨哥所出健康成长,至少能让契丹二十年无暇南顾。
赵恒怦然心动。
此时,东北有契丹,西北有党项、吐蕃,西有诸蛮、大理,南有交趾。
偌大一个中国,仅东南沿海苟安,筛子也就这样了。
正所谓舐犊情深,可怜天下父母心。
赵恒再怎么懦弱,也要为小儿女考虑。
最少也要稳住契丹,倘若耶律宗真日后能像耶律隆庆那样割据幽蓟十五年,儿孙自有儿孙福。
崇政殿西庑,温暖如春。
君臣独对,一问一答。
道尽东南沿海近三年来的巨变。
刘纬为政的不妥之处,遭天禧元年五月的泉州输粮之举掩埋。
其时,泉州海商扬帆万里,直奔河北沧州,仅仅三十五日。
河北转运使寇瑊为泉州市舶司表功奏疏抵京,王旦、向敏中的第一反应是“谎报”,急递登州求证。
陈尧佐痛斥海商不法,因飓风在牟平、文登滞留三天,造成粮、帛之外的物价飞涨,其祸不亚于蝗旱。
王旦、向敏中的心思早已直下东南六路。苏杭米抵达河北最少折损六成,这还不算疏浚费用和漕卒俸料,所耗时长更是高达四个月。
沧州与蓟州接壤,可以用海船运粮,自然也可以运兵,而且不用担心扰民、疲乏、扎营、后勤等种种牵绊和不利,集车马、双腿、毡账为一体。
赵恒哪能不上心?问:“每船备损半成,以防飓风,再给海商一成利,是不是有点高了?登岸之后的转运费用并不是小数。”
刘纬如数家珍:“无利不起早,得让他们有利可图,不能逼他们谎报倾覆以弥补亏空。待漕卒那样待他们,很可能一去不回。而且他们的运粮时长应该加上等风、等潮汐的时长,昨年在沧州等风变向就等了二十七日。”
“尽善尽美,何其之难!”赵恒脸热道,“近岁蝗旱,还得防着明年,漕卒俸料可以增加,但不能是现在。中书、三司已在商讨军吏代役、转官代押细则,先由京西路试行。”
刘纬道:“陛下圣明,不能尽善尽美,但可以再进一步,泉州至沧州的航程完全可以缩减至二十五日左右。”
赵恒微微一惊:“日行五百里?”
刘纬道:“运粮船改走深海,再无滩涂之险。昼观日,夜观星,佐以水文,便能夜以继日的全速航行。顺风顺水,日行五百里绰绰有余。但若众星不见,就得在海上徘徊。臣据司南之杓,以磁石摩针锋,做了几件指南盘,经泉州海商验证,准确率可达八成。”
赵恒赞道:“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能有八成,已属不易。”
刘纬道:“东南西北,随手一指,即是两成五。八成概率,难堪大用。若有十成把握,不仅可用于海运,也可用于行军,再无瀚海之失。”
赵恒略一沉吟,道:“交给文思院。”
刘纬道:“洛阳一带,应该已有应用,请陛下命其来献,着文思院验证。”
赵恒倒吸一口冷气:“发冢盗?”
刘纬道:“阴居更重方位,且在地底,无任何借鉴,指南杓必不可少。堪舆者定,发冢者寻,或已有大成者。”
赵恒大感晦气,却又不得不应承,因为堪舆之术往往涉及星纬,他点了点头,又问:“卿可愿出知武州?”
刘纬揖道:“臣愿肝脑涂地,请陛下明示方略。”
赵恒道:“卿不是一直担心拔里部萧氏式微?”
刘纬道:“臣出知武州,契丹国主很可能大举用兵高丽。”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赵恒失笑,“卿众建多封之议,更适合党项、吐蕃,而非高丽。”
刘纬分外决绝:“陛下既然也已上心,多多少少有点道理,高丽半岛如不能为我中国所有,必须是六国鼎立,一如今日南海诸蕃。”
赵恒若有所思的道:“卿以肺腑之言进,北朝皇帝不纳,而今三年两败一无功,还会继续征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