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吧？”朱森一边往门里让李善本，一边客气地问，他知道李善本的身份。</p>
“有点小事，”李善本随着他的话茬说，“你把朱友焕叫起来，就说我找他。”</p>
“哎。”朱森应了一声就往里走。</p>
湖里男人都这个习惯，说话少。</p>
朱森走到朱友焕的父亲的窗前，“老掌柜的，八路军的老李，李善本，李股长来啦，叫掌柜的说话。”</p>
打莲蕊事件出后，朱友焕在家里订了个规矩，外面的事，都告诉他父亲，由他父亲处理，实在没办法了，他再出面。</p>
老头子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太师椅上梳他的小辫，老家伙大字认不得一鱼篓，却硬充酸秀才，动不动之乎者也的显摆，留小辫的意思是还备着考举人，中状元，只是这考仕途的光景，没有时候来，小辫儿，也就越梳越稀，成了猪尾巴。</p>
老家伙听见是李善本来了，心里嘀咕，大清早的堵上门，准没有好事情，别再为了赵老大的娘死一事翻旧账，有心说朱友焕出门了，但想不妥，不能得罪。现在八路军正在势头上，说不准今后就是他们的天下，如果把过去的老帐都记着，那他们朱家就麻烦了，忙叫朱森先去倒茶迎候，自己哆哆嗦嗦地进了后院。</p>
朱友焕住在后院里。这时候，正惓在大红缎子被里，搂着新近从徐州窑子里买的小红缠绵。</p>
“友焕呀，那个老李，李善本又来啦，快起吧。”</p>
朱友焕夜里折腾的过了劲儿，回笼觉睡得正迷糊，听他爹这样喊，以为是叫他吃饭，不耐烦地回话，“还没睁开眼，谁家吃这么早的饭？睡会儿再吃。”</p>
老猪尾巴急了，“哎呀，小乖乖！不是吃饭，是那个八路的公安，老李，李善本，来啦。”</p>
“就说我没在家，你去把他打发走得啦。”</p>
朱友焕正迷惑着，还是没听清，紧一紧小红，又睡过去了。</p>
老头子急得跺脚，“哎呀，是八路，堵门啦！”</p>
“八路？公安队来啦？”朱友焕这回听清了，吓得一激灵，刚才的困意，吓消得一干二净，一屁股坐了起来，慌了。</p>
“哎呀！小乖乖，快起来，问问啥事吧，现在最不能得罪的是八路！”</p>
“哎哎，来了，就来了。”</p>
朱友焕一面起身，一面把小红踹醒，“你他娘的还睡？是猪呀，快起来，把我的大褂找出来。”</p>
小红也睡得香，被惊了美梦的火气，火山样的喷，一下子折起身，“操你姥娘的熊样，啥八路九路的，老娘在徐州，连日本司令也骑过，把他喊进来，看俺怎的活劈他！”</p>
“哎呀，别把拿丢人当旗儿打了，再嗷嚎也是**妮。”朱友焕边提鞋往外走边气鼓鼓地回堵她。</p>
这是揭小红头上的疮疤，“您祖奶奶才是**妮！”小红更气急败坏，抓枕头往朱友焕后背上砸，光着身子站在床上骂，“老朱家祖祖辈辈都是**儿！”</p>
嗓门大得能传十里地。</p>
朱友焕慌张着逃出门，心里直发狠：人倒了霉，连鸡鸭猪狗都不如，要搁往前，**娘们还不早磕十八个响头？</p>
这一想，气顺了，可眼前的愁事儿又涌上：这姓李的一早找上门，准没好事，别是来报仇的，他们八路现最掐的是日本人，是四老虎，还有前一阵子跟他四老虎和鬼子走得最近乎的自己。</p>
朱友焕有心翻过后院的墙头跑，又想，姓李的准有准备，堵在墙头上，可是罪上加罪。再说，就是侥幸跑了，一家老小就全落在人家的手里，也是大麻烦，还是先看看他有什么事吧。</p>
朱友焕扣着扣子，拖拉着鞋，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前院，见李善本站在院子里，慌忙着作揖，慌忙着把笑折子挂在枣猴子脸上，“来啦来啦，快屋里坐屋里坐。”一边往屋里让，一边偷眼四处瞧，没有第二个八路，于是心从嗓子眼往下放了一小半。</p>
朱友焕把李善本让到上手的椅子上坐下，接过朱森手里的锡壶，往李善本近前的茶碗里续水。</p>
“李公安，起大早的，有事呀？”朱友焕的手抖抖的，开水倒在碗外面。</p>
“没啥子大事，”李善本沉得住气，待水倒满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放下来，再说，“怎么？没接到通知？”</p>
“啥通知？没有呀？”朱友焕可算是得到理儿，两手摊开，夸张式的摆摆。</p>
“哦,可能耽误了，一会就送到。”李善本边说边四处里看，“是这样，上级派我们来，想在这里开个小会，你这里敞亮，给你们讲讲当前的形势。现在呀，世界上，希特勒完了，墨索里尼完了，只剩小日本还登着腿，不过美国人的炸弹把东京已经炸个稀巴烂，弄好了也就撑个秋季，早给你们打招呼，算是还看你们是中国人的份上。”</p>
“是是是，为我们好，全为我们好。”朱友焕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尴尬急了。</p>
正说着，邻村的邹保长走进门来，把一张纸条交给朱友焕的手里。</p>
朱友焕接过来，把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今天下午在本村开会，请按时参加”，落款是“彭琦辉”。</p>
“彭彭队长讲话，一定深刻，一定参加，一定一定！”朱友焕手掂着纸条，扯着鲶鱼嘴角子干笑，“只是，这么点事，还烦李公安你亲自上门。”</p>
“哦，上门来，一是想在那帮子人中间树你个标，二来为会议打个前手，这样吧，会就选在这客厅里吧？”</p>
“啊？在这里？这个……这……我这……地方窄小……怕……怕委屈了彭队长和……和您……还是换……”朱友焕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流。</p>
凤凰岂能落无宝之地？在这里开会，能开出自己的什么好？一定让他们改主意。</p>
“哪里，你这地方宽敞，就在这里。”李善本端茶碗，一边喝着茶，一边耐心地听他断断续续。</p>
“这……这……李公安，还……是换个地方吧。”</p>
“怎么？你是怕四老虎知道了，难为你？”</p>
“不……不怕……我……我正想着和他摔香篓子呢。”</p>
“那成全你，就这样定了，你准备准备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