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推让功利千古一表(2 / 2)

羊祜回到起居间,室内灯火明亮,几案边一掌支腮的夏侯氏立即起身敛衽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羊祜轻松地坐在几案边道:“夫人的贺喜,不该只是一句空话。”

夏侯氏抿嘴淡笑一下,对外轻轻击掌三响。

侍女荷香用一个托盘端来几样菜肴、两盏酒,夏侯氏待荷香离去后说:“请大将军干了此盏喜酒。”

羊祜更是不忍拂了夏侯氏的美意,说声“贤妻同喜同饮”,端起酒盏和夏侯氏碰了杯一饮而尽。

羊祜近来常常出现心跳失速的感觉,为避免夏侯氏和署僚们的担心,他一直对身体出现的不适守口如瓶。凭着精通医道,羊祜决定彻底戒酒。为了借机向夏侯氏申明自己推让开府的意愿,就端着空酒盏笑问:“夫人备酒,当不值一盏吧?”

“夫君之意不在酒,多备何益?知夫莫若妻,每拜官爵,夫君常多避让。老妻倒是在你书房备下笔墨纸砚,夫君可以给皇上写让开府表了。”

羊祜察言观色,心知夏侯氏和署僚们一样,不满自己让开府之举,便耐心说道:“夫君欣领征南大将军一职,实为明我实现华夏一统之志。如今仅仅小胜,骤然苟进开府仪同三司大位,理何以通?心何以安?西陵之役,若荆州刺史杨肇、领军将军刘武者,出生入死,结局惨然;万千将士伤亡刀剑之下,结果寸功未立。此次在南郡抢筑五城,山地百姓,因每日区区百钱工酬,趋之若鹜。更令人心酸者,有中年之寡妇,女扮男装,与尚未成年之子一起,在鸡鸣山苦役数月。大多数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是他们和万千将士一道,不分昼夜,筑城成功。羊祜欣喜功赏,当在华夏一统之后;羊祜亦盼进拜官爵,当与署僚同进。如今他人稍进,而羊祜独进高位。难道不该借辞让高位誓心守节,还我一夜之安眠,一日三餐之香甜?”

夏侯氏听了羊祜推心置腹一篇大论,一言不发起身就走。羊祜耐心紧跟夏侯氏戏言一句:“难道肺腑之言,竟然不入牛耳?”

夏侯氏头也不回到了羊祜的书房,无言为羊祜挽袖磨墨。羊祜跟进一看,明白夏侯氏其实已经遵从自己的意愿,激动地大叫一声“有谢夫人”,从后面把夏侯氏抱了起来。

十天后,晋武帝看到了羊祜的《让开府表》,其表曰——

“臣祜言:臣昨出,伏闻恩诏,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来,适十数年。受任外内,每极显重之地。常以智力不可强进,恩宠不可久谬,夙夜战悚,以荣为忧。

臣闻古人之言,德未为人所服而受高爵,则使才臣不进;功未为人所归,而荷厚禄,则使劳臣不劝。今臣身托外戚,事连运会,诫在宠过,不患见遗。而猥降发中之诏,加非次之荣。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以身误万岁、辱高位,倾覆以寻而至,愿复守先人弊庐,岂可得哉!违命诚忤天威,曲从即复若此。盖闻古人申于见知,大臣之节,不可则止。臣虽小人,敢缘所蒙,念存斯义。

今天下自服化以来,方渐十年,虽侧席求贤,不遗幽贱,然臣不尔推有德,进有功,使圣听知胜臣者多,未达者不少。假令有遗德于版筑之下,有隐才于屠钓之间,而令朝议用臣不以为非,臣处之不以为愧,所失岂不大哉!且臣忝窃虽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极宠,等宰辅之高位也。臣虽所见者狭,据今光禄大夫李喜,秉节高亮,正身在朝;光禄大夫鲁芝,洁身寡欲,和而不同;光禄大夫李胤,莅政弘简,在公正色。皆服事华发,以礼终始。虽历位外内之宠,不异寒贱之家,而犹未蒙此选,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是以誓心守节,无苟进之志。臣曩征南平吴谋划,多数空谈,乞留前恩,使臣功成而后领。倘轻居高位,必于朝廷有虞,臣不胜忧惧,谨触冒拜表。惟万岁察匹夫之志不可以夺。”

晋武帝料到羊祜会上一道《让开府表》,但是没有想到羊祜的《让开府表》写的如此情真意切。其间真诚自我剖白的坦率,推荐贤士能臣的恳切,誓心守节,无苟进之志的决心,都让晋武帝动心动容。他阅表多次,感慨再三,用朱笔在羊祜的《让开府表》批下“羊祜大将军高风亮节,至心素著;此表晓示百官,让府不许”圣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