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蝉脱壳(1 / 2)

 此时,距逃出高柳已经过了十个时辰,孟姬疲惫地坐在小舟里,自打记事起,就没有这么疲累过,浑身的骨头仿佛都在马车里颠碎了,那装着半只烧鸡的肚子也早就空了,嗓子眼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一般。

小时候父亲一直告诉她,作为孟家的大小姐,不管遇到什么事,在人前都要有条不紊,从容大气。但这会儿,她只想什么都不顾,瘫倒在船板上。

邯郸的富贵生活积累下的种种经验,在这塞外的苦寒之地都是那般格格不入。放眼向船外看去,郑言依旧警觉专注,毫无疲态,一边划船一边观察着两岸的动静。

“好在你让我吃掉了那半只烧鸡,不然我真是撑不住了。”平时的各种繁文缛节,都在逃生之中慢慢消失,不知何时起,孟姬同郑言说话的方式,就好像与小时候的玩伴说话一般,开始以“你我”相称。

“我的嗓子里冒烟了,你带水了吗?”

“喝河水。”盯着两岸的郑言此刻无暇多顾,只能给予孟姬这个简短回应。

孟姬捧了一汪水在手心,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河水混合着苔藓的腥味,让她不由得蹙起了眉。但终究是口渴占了上风,她接连捧了两捧水喝掉,随后躺在船舱里休息。待四肢的疼痛稍有缓解后,孟姬强撑着精神起身问道:“那天在客舍,你怎么知道那个叫何奇的家丁有问题?”

“你还记得那天我提到了一个让我有好吃的就先填饱肚子的朋友吗?就是他告诉我何奇有问题的。他发现何奇趁我休息的时候,两次鬼鬼祟祟地溜进过我的房间。”郑言打开干粮袋,掰开一块馕,就着河水吃了一口。

“就因为这个,也不能说他心怀不轨吧?”

“他是你的家丁,偷偷溜进来,就证明他背着你有事,还不能让我知道。这人能找到我的房间,就说明他在周昌这有内应。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如果有个大计划针对我,若不是要坑我性命,难道是图我包袱里那几件换洗衣物?在高柳要活下去,凡事就要往最坏的地方想。”说话间,郑言将装着干粮的袋子递给孟姬:“第二天周昌就来找我,要用百金换你性命。他如果真想给我这钱,又怎么会这么巧?你的家丁偷偷溜进我屋内,而他......”

“所以你觉得......”孟姬打开干粮袋子,看里面只装着几块硬如石头的面饼、半块馕还有一块肉干,摇了摇头将袋子放在一旁。

“若我真将你杀了,回去复命时,就会发现何奇藏在我铺位的财宝首饰,这些东西的主人就是你。而周昌,则会大义灭亲,亲自将我送官。你这样的大人物和我们不一样,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而我,就是那替罪羊。”

“那为何要安排我的家丁去放呢?”孟姬刚刚发问,突然又抢着说:“我明白了!若周昌安排自己的人去放,那他的手下就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容易人心不稳。所以,这件事情非外人不可,还得是一个人能偷到我东西的外人。”

郑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即指了指干粮袋子:“吃一口吧,有时候肚子里有东西和没东西,那感觉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孟姬也不再执拗,从袋中拿出面饼来,用力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嚼了半天后仍感觉干硬得无法下咽,又捧起一洼河水喝下,才勉强将饼吞到肚里。

与此同时,高誉四人正在小径上继续搜索着。只听见背后又传来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看见他们四个,马上的人远远便大声喊到:“快跟我来,找到他们了!”

“在哪里找到他们的?”高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追问来人。

“在安阳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随后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治水。河深水急,我们需要支援!”来人十分着急。

高誉暗暗思忖,看来孟姬所言非虚,此刻他们已经过了安阳,那么送信的暗桩,想必也已经将消息递了出去。如果孟姬在路上有个好歹,孟家必然不会轻饶了自己,那自己可真要变成被割肉的猪了。想到这,高誉的心中愈发不自在,抓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吃上两口就该够了吧?”这干硬的面饼对孟姬来说实在难以下咽:“这面饼就像个铁疙瘩,咬都咬不动,吃两口就能让我撑到燕国了。”

“你还是多吃一点吧,不然待会逃跑没力气。喏,我们被追上了。”郑言抬手指了指河岸,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骑手在岸上始终跟着二人的小船。

“什么?”听到郑言的话,孟姬紧张得忘了自己身在船舱中,猛地起身,只听“咚”的一声,脑袋撞到了顶棚。

“想必是觉得人手不够,所以派人去报信了。他在这里一边追踪我们,一边等待同伴驰援。”

“那我们怎么办?”孟姬双手捂着头,蹲在船舱里,忍痛开口。

“现下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你还是多吃两口干粮,积蓄一些体力。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暂时也找不到船来江中,我们只能先全力往前赶。只希望另一个方向的追兵已经走远了,若是没有后援,就他一人倒也不足为惧。”

为了让孟姬安心,郑言一边加快了摇桨的速度,一边出言安慰对方。可心里却泛起了一丝隐忧,从平阳出来才数个时辰,驰援怕是半日左右就能赶到。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孟姬突然把手放下,提高了声音:“我们可不可以靠岸,从对岸走陆路去燕国?”

“我们已经没有马了,对岸又没有遮掩。一旦驰援来到,在浅滩过河或是找到船只,陆路上,我们绝无活命的希望。”

“那我们靠有人的这一侧上岸,你能打过对岸这个人吗?孟姬又想了想:“然后我们抢他的马跑?”

“有可能。但假如我是岸上那人,此刻我绝不会主动跟你交手,只会仗着自己有马,和你保持距离,消耗你的体力,等待后援。”

“或许他没有你这般聪明,我们要不要试试?”船舱内的人着急地说。

郑言没有过多辩解,而是将船逐渐靠向有人这一侧的河岸。果然如郑言所料,骑手见状并不着急上前,只是远远地盯着。郑言也不敢耽搁,又将船划回了江心,继续向北。

“你说的没错,能在高柳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人,哪有傻子。”看到骑手的反应,孟姬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啊,唯一一个傻子,已经被我们绑在树上了,现在路上是见不到了。”

孟姬沉默了半晌:“你说这邯郸,我是回得去,还是回不去?”

从船尾看去,此刻孟姬神情涣散、双目无神地靠在船舱内。虽然问的是同一个问题,却完全没有了当日在客舍霸气十足、威而不露的感觉。徒遭变故、亡命天涯的日子,磨平了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女最后一点意志力。

“那日在客舍见你时,我左眼直跳,听我阿娘说,这可是交好运的征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把你平安送回邯郸。到时候那一百金你可别赖账!到了邯郸,那可是你的地盘,你不给我,我也不敢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