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与的病情,自受到来自家光的致命一击后,此后就更是日薄西山。这期间最为关心她病情的两个人,莫过于秀忠和忠长了。作为向来躲在母亲羽翼庇护之下的忠长,看着阿江与日渐形容枯藁,开始为之惶恐不已。一直利用并扇动阿江与对付家光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一心爱护着他的母亲,随时都可能离他而去的残酷现实。一旦意识到这点,忠长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陷入刺痛与不安之中。即使他也是从现代世界穿越而来,但毕竟受了阿江与这么多年的关爱和疼惜,直到她真正倒下时,忠长才发觉到原来自己是如此依赖与深爱着母亲。而另一个整日将阿江与病况给挂在心上的,则毫无疑问就是秀忠了。每当结束政务的处理后,他总会火速赶往大御台所部屋去探望阿江与,坐在被褥旁向她分享着身边发生的各种大小事情。感到自己病情回天乏力的阿江与,亦对秀忠展露了最后的温柔。每当他讲述着自认为有意思的话题时,她总会安静且用心地聆听着,这是自两人结婚以来几乎从没经历过的情境,然而却在她病倒后发生了。不过秀忠并不知道,阿江与正酝酿和等待着一个恰当时机,好为忠长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是她撑着一口气留存于世的希冀和动力,也是她存心还予家光最大的复仇。这年的十一月,隐忍多时的她,终于向秀忠正式问起了私生子保科正之的事,毫无心理准备的秀忠闻言立即大惊失色。“幸、幸松?!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没、绝没有这回事!”相对于秀忠吞吞吐吐的欲盖弥彰,阿江与却没如他料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她只是侧过头静静地注视着他,忽而吃力地撑起了身体。“就算我已经知道了实情,可大御所大人还想要继续隐瞒吗?你到底还想再瞒到什么时候?”“我、我本、本来……”秀忠越想向她解释清楚,越是结巴了起来。他索性停下词不达意的话语,心绪跌宕地迎向她的目光。“你是担心我对那叫‘幸松’的孩子不利吗?”阿江与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看看如今我这身子骨是个什么情况。”“更何况家光已知晓那孩子的存在了,就算我意图对那孩子不利,家光也绝不会允许吧。”“家、家光吗……?!”秀忠逐渐冷静下来,眼中泛起沉痛之色,他无疑已经猜到这又是母子间再度上演的残酷对决了。“是家光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对吧?”“是又如何?难道大御所大人会为此专程去责备他,以至伤了你们这来之不易的父子情吗?”阿江与凄然而笑。曾经手段狠辣、争强好胜的她,此刻看起来亦不过是个在现实前折腰、虚弱不堪的女人罢了。“大御所大人,哪怕时光再倒回五年前,我也许都会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甚至会意图对幸松不利。但是现在,这些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已经无所谓了。”“阿江与……你真能放下这件事么?”“我没什么不能放下的,尤其是在身体每况愈下的现在,就更不会把精力放到这些事情上。”此时的她,确实已经没有余力再耗费在忌妒与责怪上了,就连与秀忠聊上这么几句,她都按捺不住地掏出手帕捂住嘴巴咳嗽起来。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显然更加激起了秀忠的歉疚与疼惜,他慌忙一把上前搂住阿江与,心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大御所大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今我已时日无多,惟独这个心愿我始终放不下。”“你说。”“忠长与家光同样是大御所大人之子,如今家光已位至天下人,而忠长却仍只领着23万8千石的封地俸禄,对他来说着实太不公平。”“你言下之意是想要增加忠长俸禄、给他匹配得起将军之弟的封地和待遇吗?”“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大御所大人,忠长是我们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不管你现在怎样殚精竭虑为家光护航也好,始终也要考虑一下忠长的将来啊!”阿江与最后这句话,勾起了秀忠对忠长未来之路的牵挂,促使他决意为次子的人生做些什么。“是啊,我也得要安排一下忠长的将来了,至少得把他的家格提升到与尾张义直、纪尹赖宣一样的水准。”“不然我担心他会像忠辉和忠直那样,钻入情绪和思想的死胡同,越来越憎恨家光啊。”他这两句话着实令阿江与喜出望外,她激动得攥住秀忠右手,如少女般上下摇晃着发出恳求。“那就把骏府城赐给他吧!这才是符合将军之弟身份的居城,还望大御所大人成全!”阿江与已多年没这么向秀忠撒娇过了。看着满面菜色的她兴奋得像个少女那样撒娇,终其一生对她敬爱有加的秀忠实在无法拒绝。翌日,土井就受秀忠之托,将他意图给忠长加封领地的心愿,在西丸外殿转述给了家光。“呃,母亲果然还是留了一手。”“我就晓得她在知道幸松的事情后选择隐忍一定别有居心,没想到直到这时候她还是心心念念着忠长啊。”家光并没表露出什么抵触情绪,只是澹澹应了两句。就连土井也无法从他那平澹的表情里,去判断出他此际内心的真实想法。因而土井不得不试探地向他发问:“那将军大人对此到底有着怎样的想法呢?”“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呢?土井。”家光懒洋洋地倚在扶几上,右手托着腮帮回应,“既然父亲有心给他加封,那就只管照着父亲心愿去做便是。”土井松了一口气:“既然将军大人没有异议,那我就据此转告给大御所大人了,相信他听到后一定会很高兴呢。”“父亲当然会高兴了,毕竟涉及到他和母亲最疼爱的忠长呀。”家光目光浮动的一瞬,平澹的表情里顷刻掠过一丝清冷,“但是土井……”“是。”“对忠长来说,获得涵盖骏河、远江及甲斐这般辽阔的封地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反而会助长他那歹毒残暴的性情。”“将军大人……”“当然了,关于他到底会捅出什么篓子,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反正你就回禀父亲,说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就行。”土井沉默着俯身领命。这位在秀忠时代叱吒风云的重臣,极为灵敏地捕捉到了家光隐藏至深的敌意。家光既没有生气、亦没有愤怒,而是将敌意深深地藏到了内心的最深处,土井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反应。土井的判断极为精确,历经了千锤百炼才修得今日风貌的家光,正是在这一刻,彻底立下了要除掉忠长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