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从小尝过艰辛长大的孩子,果然与从小受尽宠爱的孩子截然不同。
秀忠看着幸松中规中矩地从外殿廊道处垂首走了进来,行至外殿中间便立即恭敬伏地拜倒,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触与慨叹。
幸松年龄比起忠长还小,却全然没有忠长的骄纵跋扈之气,就连行过礼后的祝辞环节,也显得谨慎小心。
“今日有幸拜见大御所大人尊颜,着实倍觉欣喜、不胜荣幸,谨祝大人贵体安康。”
幸松依然保持着将手掌往内摆成八字形地牢牢按在榻榻米地板上、同时身体轻微前俯的坐姿。
他的模样与其说是和阔别多年的父亲见面,倒更像是谒见位高权重的主君般地极为注重礼节。
幸松这种谨守君臣有别的礼节,让秀忠看了格外心酸,尤其看到对方在说完祝辞后伏地拜倒的恭顺,更唤醒了他深藏于内心的父爱。
“不必拘礼,幸松,到前面来!”
秀忠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近距离好好打量小儿子一番了。
他看着幸松是怎样一步步跪移着缩近了彼此的距离,但在离他和家光还有约六步的距离范围时,幸松适时地停下移动,就此端正地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坐姿。
是个非常安守本分的孩子啊!即使深得家光欢心,也很注重如何不去逾越分寸,难怪家光会这样喜欢这孩子。
——秀忠在心里迅速作出结论。
他目光闪烁地凝望着小儿子,这是自阿江与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和幸松见面。
倘若再加上先前的那一次,父子俩在这整整二十年里,亦总共只见过两次而已。
“你兄长做事依旧这般让人意外,他虽瞒着我把你召进江户城,但对我来说确实是个惊喜。”
话音刚落,秀忠便不由得担心自己话语会否说得过于生硬了些,便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家光。
家光自是明白他的担忧,浅笑着向他摇了摇头,插话说:“父亲你看,幸松长成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了,颇有你当年的几分帅气和英武呢。”
“是啊,是个英俊的青年啊。”秀忠不断点头,大感安慰地将目光移回幸松身上,“看到正光将你照顾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父亲,隔了这么久才见面,如果你还这么紧张的话,那么幸松就会受到影响更放不开了。”
家光这句打趣,让秀忠情绪一下子舒缓下来。
但他又不晓得该对小儿子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一昧笑着将幸松给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番。
“幸松,都是一家人,靠近些吧。”家光体恤吩咐,“这样聊起天来也更方便一些。”
在家光鼓励下,双眼噙满泪水的幸松先看看家光、又端详了秀忠脸色半天,终于立下决心,重重点头应了声:“是!”
就像在家光面前那样,他依旧跪移着去缩近与兄长及生父的距离。
由于幸松采用的是跪移方式,这段并不长的距离,他却移动了颇长一段时间。
这种谦逊姿态又令秀忠不禁联想到目无兄长的忠长,他的心又再度刺痛起来。
仿佛是要让秀忠安心似地,家光有意当着他的面,照料有加地向幸松许下了承诺。
“幸松,你虽身为大御所之子,却由于不得已的原因只能以家臣养子身份,领着五千石俸禄。”
“可你非但没有记恨父亲,反而加倍谨言慎行、严格督促自己,出落成这般讨人喜欢的青年。”
“这么懂事安分的你,值得在这次与父亲重逢时,好好向他讨个匹配得起身份的封赏哈。”
家光半是温情、半是玩笑地说出了这三句调节氛围的话,却令幸松听得惶恐了起来,吓得他连忙向兄长和生父俯下了身体。
“幸松此番受召得以登城谒见将军大人和大御所大人,已是荣幸之至,心中实在再无他想。”
他越是认真地解释,就越是让秀忠百感交集:这个循规蹈矩的小儿子,和贪心到还想索取大坂城的次子忠长着实存在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