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光,本来想要陪你走多一段路的,如今看来这个心愿恐怕只能成为奢望了。”
“父亲……”
“听好了,家光。在为父离世后,你觉得最需要警惕及密切留意的,会是哪些力量呢?”
“孩儿觉得是御三家,对现在这个局面来说,亲族远比外样大名更应该警惕和密切留意。”
秀忠闻言终是放下心来,抬起颤颤悠悠的手,覆在家光掌背上,眼中泛起不舍与卷恋的笑意。
“不愧是三代将军,你有这样的慧眼和洞见,我也就没什么可再担心的了。”
“说起而今的德川一族,宗家的你不过29岁,尾张义直33岁、纪州赖宣刚31岁,水房赖房也才30岁,正当精力充沛的蓬勃阶段。”
“年轻气壮的德川宗家及亲族,固然足以威慑其它外样大名不敢造次,但这群血气方刚的亲族却必须得严加督管,切莫掉以轻心。”
听着秀忠语重心长的叮嘱,家光除了拼命点头,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父亲免除牵挂。
此际父子两人单独相对,听着面如菜色的秀忠在弥留之际的殷殷叮咛,家光心头忽地像被压上了一块沉重巨石。
父亲他……原来是爱着自己的。
可能这份爱不像他对忠长那般宠溺与直白,但自打父子俩在大坂夏之阵前后产生了连接后,父亲一直在以他的方式来爱与守护着自己。
他在自己才20岁时就让出了将军之位,尔后以大御所身份悉心从旁辅左与指导着自己。
就连自己继任将军后出谋献策的重臣,也是父亲在任二代将军期间打造的核心班底,他把这些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
但这样不擅长直接对自己表现关爱的父亲、一直默默在以他的方式弥补过去的疏失与遗憾的父亲,却就要从自己身边离开了。
这一离开,就将是永远。
他就像爷爷、光纲和直贞、美惠还有忠明一样,只要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眠,永远醒不来了。
——意识到即将与秀忠诀别,又叫家光心头怎能不沉重、怎能不感慨、怎能不思绪万千!
目光闪烁地望着秀忠,家光费了好大力气,才憋住在自己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努力朝着秀忠挤出一个明媚笑容。
“放心吧,父亲。宗矩已经在留意御三家的动静了,何况他们当中到底有谁可能存有异心,我多少也心里有数、不至于全无防备的。”
“那就好、那就好。”秀忠喃喃地说,“家光,我真害怕啊。”
“害怕?”
“如果到了九泉之下,我见到你爷爷的话,他势必会向我问起幕府及世间的变化。我回答以后,他会满意我这些年来的表现吗?”
“说什么呢?父亲!”家光亲昵嗔怪,“再没有比你更努力的二代将军了!你真的非常努力在守护着爷爷创建的幕府和天下啊!”
“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对于天下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父亲你对外通过削藩改易、削弱外样大名力量,对内则严格约束谱代大名,才为传到孩儿手里的幕府打下这么稳固的根基。”
“你真的非常努力了,一直在想着要怎样不辜负爷爷所托、一直在拼了命地把幕府打造得稳若磐石,所以现在是时候停下来好好歇息了。”
家光每句安慰都落在了秀忠最在乎的事情上。
他的语言发挥了不可思议的作用,让秀忠惶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秀忠这辈子都活在父亲家康的影响下,穷尽一生也在追赶家康脚步、拼命致力向家康看齐。
他在最年轻的时候,奉家康之命娶了阿江与,从此被这个离过两次婚、对男女相悦之事已有成熟经验的战国公主给彻底征服。
与阿江与结婚多年,好不容易在万众期待下生下长子家光,他便又遵循家康嘱咐将家光交予阿福抚养,为此揭开阿江与一心偏爱次子、对长子及阿福心生恨意的序幕。
但是秀忠从没后悔过听从家康的话。
他只担心自己离世后,在天国与家康重逢时,自己在执掌幕府时的表现能否让家康满意。
在他最担心不安的时候,家光坚定地向他说了这些肯定他二代将军任期表现的话,让秀忠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得以放下。
“是吗?家光你这么认为吗?”
秀忠欣慰的笑容从脸上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