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谁人在弹琴?”
陈诺回到大帐中坐下来便是埋首案牍,开始处理起公务来。只思绪一个飘忽,想到长安的便宜‘父母’,不免要怅然一番,替他们担着些心。本来,他这次从天王寨下来便该一路直接追到长安去解救他的便宜‘父母’的,但以目下情势来看却是需要缓上一缓。毕竟,左近的西凉人马都因为‘尽诛西凉人’的谣言而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们现在为了活命那可就是如一条疯狗一般乱咬乱叫,又被有心人调动起来,一股股人马都向着一处靠拢,也已俨然成了燎原之势,风头一时可谓无两。想来陈诺这时候去与他们争道,那简直是跟自杀无异,陈诺自然不会干这种啥事情,只好是再等上一等。
当然,陈诺既然想到便宜‘父母’,他也自然是想到了赵雪。本来,陈诺在先时也已经跟李肃见过面了,从李肃口中知道赵雪的消息。只本来想要向陈诺‘邀功’的李肃,因为没有护全好赵雪的安危,致使失去了她的消息,这才使得李肃将陈诺便宜‘父母’同来的消息给陈诺隐瞒住了,也没脸再说了,更不想惹出更多的事情。所以要说起来,陈诺自然是不知道便宜‘父母’也在这边。只单单说陈诺知道的消息,他在这里坐着,也思谋了好久,想到赵雪这时候走散,而西凉人满地都是,自己这边就算是找,那也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着实是让人焦急。虽然是已经分派出人去打探了,只西凉人太多,遍地都是,也不知道赵雪是被掳了还是仍在那个旮旯里呆着,实在是让人揪心。
只他有这么一种忧心,眼前的奏牍也看不下去了,便是手上的笔杆也已不知不觉间搁置在一旁,无心再批阅了。也正是他愁眉凝结时,不想空荡荡静寂寂的大帐内,突然飘透进来一丝丝极其幽细的琴音。陈诺猛然听来,那是全身一震,飘忽的思绪也像是在这一刻给拉了回来。
初听时,只觉此琴音清新磅礴,有如乡土中突然飘出来的一首脱俗诗歌,朗朗上韵;有如污浊的泥巴里生长出的一朵莲花,素雅端庄;又有如你在楼上看着风景,看到桥上的人沐浴在雪白白的月光下,那种美让你心中不由想要引亢高歌,却又不觉美到潸然泪下……
陈诺浑身上下一震,放下手中奏牍,丢下笔杆,茫然的去寻找着琴声的源头。如果说刚才的琴音因为距离和思绪使得他听来有如蚊蝇在耳畔猛然叫嚣,听到的最多也只是一刹那的惊艳。那么现在,当陈诺放下所有的‘劳形’,张耳竭力用心的细细感受时,那种磅礴清心的琴音却又有如惊鼓一样往着他耳里、心里钻去,敲打着他。此时听来,琴音是愈发的作响,愈发的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听得仔细了,便是像陈诺这种不大了解音韵的人,听出来的,也已经转味儿了。
惊艳之后,便是转而悲凉。有如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古木苍苍,无人问巷。这种悲凉之音,仿佛才是弹者所要真正传达的意境。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陈诺心里猛然惊悸起来,有如被人一下子扼杀住了咽喉,使得他呼吸也遽然的跟着十分的困难。便是连眼角,也是止不住被困难的呼吸害得往下情不自禁的堕着泪水,哗哗咽咽,无声流淌。往事,伤心事,烦恼事,遗憾事,不情愿事,歇斯底里事,于无声处吐惊雷事,事事有如失去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全都被这种琴音给勾了起来,在脑海里造将起反来,哗哗的乱蹦乱跳,直欲要将他脑中天枢破坏,直至天崩地裂,改将山河。
陈诺这边为着琴音所缠绕,一时间是无法自拔。那帐外,百人将高顺巡完营回来,特向陈诺复命,告了守帐亲兵,便即走了进来。只他一进来,看到的陈诺却是一副忧戚之貌,便是眼白都有些通红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便打扰,便即转身出帐,倒是被陈诺给拉叫住了。
陈诺当时听得出神,也完全是沉浸其中,不免被勾起一些伤心事来,却是难免要英雄淌下两行虎泪了。只他人虽然沉浸在琴音之中,倒也没有进入痴癫地步,恍然觉出眼角视线增亮了不少,投去一眼,看到是高顺掀帐进来,立马收住其他心思,只慨然一笑,挥袖揾泪,徐徐笑道:“不知是何处琴声忽至,居然传入了我这帐中,听来让人很是不是滋味,不免要想起一些从前事情。仲平你来正好,我与你说。要说起来,人这一生有太多遗憾事,伤心事,更有太多太多让人曲解的事情,便是有人还要误会你,不明你的意,还道你如何如何狼心狗肺,实在是太多太多。其实说起来啊,他们又哪里知道你的苦处呢,便道你有多狠心,你有多不靠谱。就是自家人,那有时候也是不免要误会一二,可是到头来呢,你因为种种原因,却要生生的承受着,不敢道出这其中原委,不与分说。呵!谁叫他们是你的亲人,谁叫你没有本事呢,总不想让他们担心啊。有时候,你便是想要尽点孝心,想要给他们做点什么,可最终因为现实所拘囿,不免要束手束脚,以致最后一事无成,徒叹奈何!便是世人也只敬你那一身行头,何曾敬过你那不屈不挠的心。呵呵,有时现实的残酷,让你甚至廉价于一瓶王老吉。为了得到它,你不得不违背你的理想,你的人生……呵呵,我怎么跟你说这些来,仲平让你见笑了。”
高顺一进帐,先是看见陈诺偷偷落泪,便是有点尴尬想要回避一下。只没有想到,大度如陈诺,非但丝毫不介意,还当着他的面揩泪,且与他说了这么一窜心腹之话,实在是让人有种受宠若惊的味道。便是他这种血性汉子,听来也不觉浑身一震,眼角都蒙起了雾水来。虽然不懂年纪尚轻如陈诺他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感慨,也不懂他后面提到的‘王老吉’是个什么东东,不过,他能听懂,陈诺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对他有了莫大的信任,这才将这些话都跟他说的。
其实,他哪里又知道陈诺已经是‘两世为人’,那一世的事情虽然因为这一世的到来变得虚无缥缈,有如梦幻,然而,人到心酸之处自有泪痕湿角,又岂能轻易抹杀的。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然而每当午夜梦回时,却又不觉泪湿枕巾,翻篇如新。便是刚才,陈诺因为帐外面传来的这阵琴音,为琴音之怆怆,不免勾起内心之弦弦,这才情不自禁的跟高顺说了这么多,将埋藏在内心多年的苦楚说了出来。那高顺听来,虽不明其意,却也由此可知陈诺对他的信任,也就更加的在心中坚定了自己当初的决定,对陈诺更加的的死心塌地。
他向前来,拱手与陈诺道:“主公!顺巡营完毕,一切正常,特来复命!”
高顺是个做事认真,不苟言笑的人,便是话语之中也多多少少带了点‘刚正不阿’的味道。他此时对陈诺恭敬的态度,倒是像极了典韦其人。便是刚才,高顺突然改口的一声‘主公’,陈诺听来恍然是典韦呢。要说起来,到目前为止可只有典韦一人真心称他做‘主公’的,其他诸如潘璋、朱灵等人则多是‘将军’‘将军’的称呼着,虽然没有错,且又有敬重的意思,就是显得格外的生疏,仿佛有很大的一块距离,哪里有‘主公’来得亲切?他此时突然听高顺称呼他‘主公’,便知他是真心服了他,要追随他干大事业的,如何不开心?陈诺心里一暖,暗暗点了点头,与他说道:“仲平不必这么拘束,帐下一切正常就好,你巡营也累了,且暂时坐下来休息一会,正好先前时张白骑张兄命人送来了几坛子好酒,你稍待,我让人这就送上来,与仲平你喝上一杯。”
陈诺说完,也不管高顺答不答应,便即传令让人准备酒水端上来。只那高顺平时不饮酒,有心要拒绝的,可是一想想陈诺先前跟他说的那些话,也知他正是伤心人急需安慰。安慰的话他说不出来,但若能以酒来抚慰那他也就只能这么做了,怎好忍心拂逆了他的意思?高顺一想,也即应了一声,慨然的往旁边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