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猛的一顿咳嗽,似欲扯破嗓子。
站在陶谦面前的阙宣,冬瓜的身子微微向后一挪,仿佛也经受不住陶谦咳嗽的摧残。等到陶谦咳嗽声完,他方才试探的走上前两步,挤着眉头,悻悻的说道:“这个,陶使君你总得给句话啊,我……朕可在这里等着你发话呢。”刚才的一阵咳嗽,已让陶谦的脸色变的煞白,榻上也坐不住了,微微的向后挪了挪身子,将盖在身上的被褥扯了扯,尽量使自己的身子保持舒服的状态。他此时听到阙宣的声音,方才勉强的抬起头来,看了阙宣一眼,为难的说道:“啊呀呀,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这不都跟你说过了吗,这粮草和衣甲……当缓、当缓!想我陶谦既然答应为陛下供给这些,那是迟早的事情,陛下又何必心急此事呢?更何况,陛下帐下粮草仍可支撑十数天呢,一时又饿不到肚子,等真正没的时候,我这里能不管吗,自会接济陛下。再说,等到那时,下一批粮草也应该到了,陛下何必心急于这一时呢?”
看他气色很是不好,说了这席话,也是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说起来,阙宣是称‘天子’的人,而陶谦是大汉的臣工,他两个见面说起这些未免就有点滑稽了。想来堂堂的‘天子’阙宣,如今居然弄到伸手向陶谦要粮的地步,也实在是少有的了。可怜‘天子’阙宣为了这点粮草和衣甲,那是厚着面皮,在陶谦帐下软磨硬泡了半天,嘴巴说干了,愣是没有说动陶谦。而陶谦呢,嘴巴里虽然一口一个‘陛下’,显然也只是逢场作戏,随口叫叫,根本就不当做一回事情。‘天子’来了,他仍是卧病榻上不起,这且不说,就连说话的态度,显然也没有端正,仍是把他当做‘匪类’看待,让他站了半天也不招呼人送茶送水,就连坐席也没给他准备上。
不过这些虚礼显然阙宣也并不是很在意,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做‘天子’的觉悟,三句话两句里头冒出‘我’‘我’‘我’的,连‘朕’都还要带在后面,也难怪陶谦不把他当做一回事。此时,阙宣听陶谦仍是原话回他,心里便是有气,脚下扎了一个马步,捋起袖子来,指着陶谦说道:“他妈的巴子,老子我说了半天,你陶谦还是这句话打发我,你不当我是天子,对我不敬,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你若不尽快给老子解决粮草衣甲的事情,老子就拍拍屁股走人,不跟你玩了!”
陶谦听他来劲了,不想闹僵,赶紧一笑,说道:“陛下,你继位下邳,称告于天下,我怎不当你是天子呢,哪里有敢不敬之理?只是,这粮草衣甲确实需要再缓缓,一时是急不得的,还请陛下耐心等候。”
“哼!”阙宣鼻子重重一哼,大袖一挥,叫道:“老子不管!反正当初陶恭祖你怂恿我起兵来开阳的时候,就已经答应我,说一旦来了开阳,便支我粮草万斛,衣甲三千副,怎么这一来,你不直觉送与我也就罢了,怎么我来你这里讨要,你反倒是跟我推三阻四起来了,这算什么道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成心的?哼,你这样拖延我,就是想让我帮你拿下了开阳城,然后你不需要我了,一脚再将我踹开,最后什么粮草衣甲的,你都全他妈不认账,是也不是?”
陶谦心里冷笑一声,脸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这……我陶恭祖说出去的话怎能不算数,既然当初起兵时答应要支付陛下粮草衣甲,便绝没有反悔之理,只是这些确实需要些时间准备,还请陛下你宽限则个。”看看陶谦把话都说到这一步了,阙宣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刁难他的了,方才鼻子轻轻一哼,将袖子捋回,说道:“那么我就等你几天!”二话不说,甩着袖子,带着亲卫直接走开了。
“陛下慢走!”
陶谦说出这句,脸上跟着一阴,接着又是一顿猛咳。这下咳的厉害,差点咳断了气。待咳完了,陶谦方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喉咙里咯咯两声,向帐外骂道:“我若非怕你在我身后捣乱,将你诓骗了来,哪里需要向你承诺什么粮草衣甲。哼,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就等着吧,等着我给你粮草衣甲!”
阙宣刚才从陶谦大帐这里出来,就见迎面走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士兵,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阙宣鼻子一哼,没等左右亲卫动手,早伸出一只肉掌,将他脖项一把抓住,将那人直接给举了起来。那人可怜被他这么一弄,脸色紫涨,有欲断气的样子。好在阙宣知道此人是陶谦部下,不好随便杀之,给了他一点颜色也就将他放了下来。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往谁身上撞呢?”
那人落地,急喘了几口气,看看眼前站着阙宣,身子一抖,说道:“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顶撞到将军了!”阙宣鼻子一哼:“将军?”显然对这声‘将军’很是介怀,仿佛比听到土匪还要让人气恼。他气恼,他这‘天子’居然没几个人当真的,居然叫他‘将军’,这分明是在辱骂他,比起陶谦还要可恶!阙宣乌呀呀就要发怒,好在那人见机得快,连忙趴在地上,向阙宣点头如捣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不该顶撞到陛下!”
都吓得别人趴在地上见礼了,这个礼也未免太重了些,阙宣看到方才稍稍退了火气,将袖子一甩,鼻子一哼,问道:“行了!你这厮何故慌慌张张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这人是陶谦的部下,是不需将军情禀报给他的,但现在是关键时期,两家都合作了,所以也没有隐瞒的道理,更何况,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什么顶要的。那人想到这里,便即向阙宣说道:“回陛下,确实发生了一些小事情。就在先前,贼人突然大开城门,出来了数骑人马,直往我等营盘冲将出来,也不知他的目的何在,故而速来报与使君大人……还有陛下知道。”
阙宣一笑,甩袖道:“贼人出来了数骑人马,就让你们惊慌成这样,我……朕没有听错吧?”
他哈哈大笑三声,也自不理,直接出了陶谦大营,径直回了自己营帐。说起来,陈荣出城送信,虽然被几路人马拦住了,又被张飞厮杀了一通,说起来时间长,其实也只不过两顿饭的功夫,陈荣和臧霸他们就已经回城了,一场乱子自然平息于无形,阙宣他们回去也没有看到热闹。只陶谦这边,部下将开阳城有人出来的事情报告给陶谦知道,陶谦虽然奇怪,但他此时卧病在榻,也无心理会这些,随便说道:“外面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必有刘玄德理会,不须担心。”
陶谦高卧榻上,不时刘备等入他营帐,把这事情说了与陶谦知道。陶谦先还琢磨不透贼人这是要干什么,但听刘备说贼人绕到阙宣营前,放了数支空箭就走了,并没有伤人,也就更加的奇怪了。
陶谦受着风寒的折磨,此时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只是将此时拜托给刘备,让刘备去查,刘备向其一点头,说道:“这个就请陶使君你放心,备这就交代下去。”同时想了想,问道,“听说阙宣他刚才来过陶使君帐下,不知所为何事?”陶谦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还不是为了那些粮草和衣甲,他怕我不给他兑现,急着找我要呢。”
刘备连忙说道:“阙宣之所以跟我们来,正是因为他军中缺少这些,若陶使君你现在就满足了他,只怕他得到后必然心存去留。再者,当日我等来时与贼会面,我就曾无意中留意到阙宣这厮见臧霸之时似有羞愧之色,足见其心难测!说起来,他虽暂时跟我们站在一起,只怕是身在此地,心在他处,终不肯为我等所用,而若现在陶使君你就满足了他之所需,只怕转而就走了呢。”说到这里,刘备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唔!我知道臧霸这次是要干什么了。”
陶谦一愣,问他:“你知道?”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臧霸被围开阳,眼看没有其他出路,便想找阙宣为突破口,来个离间之计。”陶谦听来,心下也是骇然,说道:“若果让臧霸说反了阙宣,这可就麻烦了,此事还需请玄德你多多关注,莫让变故生于肘腋。”刘备自然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这点请陶使君放心!”当下,从陶谦这里出来,一面派出奸细去查探阙宣那边的动静,一面自回了营帐。
阙宣回到大帐,刚刚坐下,就听了部下报说贼人射来无头箭矢的事情,当下又将箭上所带的书信全都拿了过来,交予阙宣看了。阙宣心下一愣,也没有想到这事会跟他有关,一想到书信,他心下也是有鬼,支走其余人等,只留下心腹数人在帐下。当下,阙宣让人将书信都拆开了,都是一个内容,便取了其中一封看了。不看则罢,一看,阙宣就犯愣了。
臧霸给他的信中,并没有斥责他与陶谦走到一起的事情,反说起当年与他相识的一些琐事,最后以朋友的口吻,提醒阙宣几句,说陶谦跟他联手,是心怀叵测,以陶谦的个性,他能容他一时,只怕一旦利用完他,等到他拿下了开阳,接下来可能就要收拾他了,叫他好自为之,早做准备云云。阙宣前后看罢,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默不作声。
“陛下,你是怎么了?可是信中贼人说的话不中听?若果如此,不看也罢!”听到心腹的说话声,阙宣方才似是醒了过来。他拿着书信,又了了一眼,方才让其他心腹也分看了木案上的书信。众人看来皆是默不作声,显然臧霸的话触及到了他们的灵魂,一个个犹豫不决。阙宣尚未开口,他下手一人说道:“这陶恭祖肚子里有没有坏水,稍稍试探试探就可知道。对了,陶恭祖邀请我等一起起兵时,就曾答应一来开阳城,他就供应我等一批粮草、衣甲,只他如今为何还没有兑现?敢情他是忘了?若是如此,陛下不如借此机会试探他的口风,看他是否有意兑现诺言。若他痛痛快快的给了,足见他胸怀磊落,臧霸之语不足为信;但若是他推三阻四,那就确实有点可疑了,陛下不可不防。否则替他打下了开阳城,我等却做了冤大头,这叫天下人如何说我等?”
“对对!”左右之人皆是相继点头,表示赞同。
阙宣这次去陶谦那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本意,他回来未及告诉众人,是以众人不知。此时他见旁边提起,方才咬牙说道:“如果我说陶恭祖推三阻四,最终没有痛痛快快的将粮草、衣甲交出来,诸位以为如何?”
“这……”
众人犯愣了。一人站起来,说道:“既然是这样,那这件事情多半可疑了,陛下不能不防!”其余人也是相继点头,提醒阙宣不可不备陶谦。阙宣咬了咬牙,再次看了手中书信一眼,说道:“这件事情我需再做确定!”
不过两天,阙宣再次来向陶谦讨要粮草、衣甲,陶谦自然是没有给他。在此之前,他陶谦也已经从刘备那里知道,当日贼人开城出来,就是送信于阙宣,这让他心里更是忌惮。如今阙宣来要粮草、衣甲,陶谦不但不给,还有意无意的将此事提出,说是否收到贼人的书信,阙宣自然是不承认。他两个说不拢,阙宣气哼哼的就回了大帐。一回大帐,他又立即召集心腹人等,将此事说了,众人也是替阙宣抱不平。
当下,有人说道:“记得当初袁本初拿下冀州前,粮草皆仰赖于韩馥,这一但拿下了冀州,冀州库粮全都落入其手,他要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所以说来,这仰人鼻息的感觉的确是不好受,若能自己掌握一城一池,得两个富庶之地,何须像今日这般看他人眼色?”
这人话出,就有人想歪了,低声道:“如将军你的意思,是准备……拿了陶恭祖,夺了他徐州?”这话显然不靠谱,那人立即摇头道:“陶恭祖手上兵强马壮,我等要想拿他,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我们虽然不能拿下他,但是我们可以拿下两个无人之地,据为己有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们这里你一言我一语,阙宣听来倒是有了想法:“说起来,我阙宣当初之所以举义,那还不是得了臧宣高他的一句劝?如今我称帝,却反过来打他,不说我心里过意不去,只怕天下绿林不知该怎么说我。本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我是怎么说也要陪他陶恭祖玩下去的。只是,既然他陶恭祖如今不仁,也不能怪我不义,趁我们还尚未与臧宣高闹僵前,我意迷途知返,不再趟这趟浑水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来,皆都点头,口称道:“我等皆愿从陛下安排!只是,陛下既然想要与陶恭祖决裂,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带兵入城帮助臧宣高,还是另谋他路?”阙宣说道:“我都决意不趟这趟浑水了,便是两不相帮。既不帮臧宣高,也不帮陶恭祖,这里的事情就任由他发展。”有人不明白:“可是这样好吗?我等若就这么走了,只怕陶恭祖会记恨在心吧?”
阙宣一笑,说道:“我这么走了,他陶恭祖顶多骂我两声,但我若是去帮臧宣高,只怕我与臧宣高二人联手也未必对付得了他,到时只怕处境艰难。既然没有胜算,我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倒是我这一走,没有与他仇敌混在一起,他也必不会太恼怒于我,而我,虽然不想跟他联手干了,但名义上我还是需要他的支持呢,所以我们也不能闹得太僵,这开阳城是去不了了,只能是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