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松懈如此,鲁智深心里大震:不知道这守城官兵中有多少是李闯派来的细作!
他是打仗行家,梁山当年兴兵起事,临阵时多以收买内应,在关键时刻开城门。
只要吊桥放下,鲁智深挥着禅杖,李逵举着板斧,还有武松舞戒刀带头冲锋,项充李衮举着蛮牌护卫。
说是三人冲锋,实际上以鲁智深为首,因为他神力无穷,加上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倒也和攻城锤相差无妨,一边的李逵武松反而只能砍人。
而在禅杖面前,不管是吊桥铁链还是城门门栓都走不了一个回合。
眼下李闯军队肯定没有梁山好汉这样的狠角色。
但城防松懈如此,绝非好兆头
带他们上城楼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军,而是个……锦衣卫小旗,换做欧天鹏。
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
不过看起来这衣服已经好久没清洗了,不但脏兮兮,味道也感人。
欧天鹏见两人出手阔绰,所以也格外巴结。
崇祯既然是微服私访,倒是正好从他嘴里套点消息出来:“欧……欧大人,你怎么上城墙了?”
“嗨,还不是上边一句话?李闯就在城外,可咱们这些丘八又不见得听使唤,把总、千总也不满员……只能把我们这些天子亲军调过来,勉力维持军纪……”
胡荣道:“只是……只是……”
欧天鹏笑笑:“我知道你们想说,我都把你们带上城楼了,可是违反军纪大罪,是不是?”
他又道:“但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啊!”
随即欧天鹏压低嗓子悄悄道:“我看二位出手大方,气度不凡,也是有缘,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城是肯定守不住的,你们要早做准备,听说闯王善待平民,对官儿和豪商地主可辣手的紧啊……”
“为何守不住?”崇祯有些疑惑。
是的,走了几步,发现兵丁东倒西歪,但好歹兵刃在手,也没锈蚀,滚石檑木床子弩等大型守城器械也各就其位,旧了点,可也能用。
鲁智深是这方面的行家,只要粗粗扫一眼,心中就有底。
欧天鹏见事极快,发现这中年人眉眼中似有不信之意,撇撇嘴道:“不瞒二位,我是收了钱把你们放到城楼上来。可我也不是谁都放,你二位穿着打扮言谈气度,都不是普通人,不是宦官之后……”
“胡说!”胡荣几乎跳到半空,手指直接点到欧天鹏的鼻子尖儿上“怎么说话的你!混账!”
不是胡荣狗仗人势,他当然知道这是口误,锦衣卫小旗多半不识字,又想附庸风雅,结果闹个笑话……
放在平时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可今天……
天子微服私访,说天子是太监的后人……
大明诛十足第一个是方孝孺,第二个只怕就是欧天鹏了。
所幸鲁智深不在意这些,摆摆手:‘无心之失……休去说了!’
胡荣恨恨道:“记住了!这叫官宦之后,不叫宦官!宦官那是宫里服侍人的!得亏咱家爷脾气好!”
欧天鹏也连忙擦汗,一个劲儿的点头:“是,是……咱不认字,祖传的锦衣卫差事……十六岁就当差了……真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贵人……您二位大人大量。”
“你且说说为何守不住这城?而且,我听你的意思,把我们两个非军非兵之人带到城楼上来,也不算什么?”天子问
“直说把。哎,我这人本事没,可家祖家父都是锦衣卫,我也干了20多年,看人的能耐那可没得说。您二位最多是透透气,或者想瞧瞧热闹。哎,看就看吧,李闯要是入城了,还不知道怎么呢!再说我也不是能弄几个银子么。”
“二位,咱可是小半年没发饷了。”
“?小半年?你莫要哄我!”崇祯问
“骗你作甚,五个半月了……”
“可朝廷不是说只欠了,两个月的饷银么?”
“朝廷?朝廷还说李自成不堪一击呢”欧天鹏撇撇嘴,神色轻蔑。
“老子还天天上城墙,为的啥?咱欧家一直就是锦衣卫,几代下来,忠心耿耿,总不能到了我这代就乱了规矩吧?再说了,眼下日子是不好过,可李闯进城,或者后金在打过来,乱兵一来,可就更惨了。”
“我家里也不少人呢,我上城墙呢,是为已经死了的祖宗,也是为了活着的亲戚……顺便也算给大明尽个忠吧……”
“至于为啥说肯定守不住?您二位是没看到,从今年元宵开始就不对,元宵节九门不闭,对吧”
鲁智深点点头,这点大明和大宋类似,元宵节金吾不禁,不关城门,让居民彻夜游玩。
“嘿嘿,那几日啊,城门口人叫一个多。”欧天鹏冷笑。
“怎么说?”胡荣问“人多不挺好么”
“这位爷?你琢磨琢磨,都这个时候了,正经老百姓谁敢出来乱逛?城墙外的野狗吃死人都吃得比狼个头还大。”
“再有,城门口人多是不假,傍晚时我无聊就数人玩,一个时辰里,进城有二百四十三口人,出城的只有一百八十口。当时我就吓了一跳”
天子眉头一皱,他也发现了情况有变。
“后来我一晚上没睡,算下来,总共入城了两千五六百口人,出去的只有两千出头……”
“这放在十年前,倒也说的过去,毕竟城外老乡来城里走亲戚,可现在从城墙往外走三十里,你要是能碰到个活人,算我输!我倒找你十两银子!”
“这都是细作?”胡荣声音有点发抖,他日常工作和军国大事无关,一听到细作入城,当然是怕的。
“哼,光平则门就漏进来500多,京师九个门楼子,这得有多少,就算朝阳门永定门这种不对着前线,进来的少,你说此刻这城里有多少细作?”
“再有,元宵后几天,我发现城楼上多了几个生面孔,有兵也有小官……这时节还有愿意跑这儿参军的?岂不是笑话么?”
“所以……”鲁智深问“你就知道这城没法守了?”
“自然,眼下太平,城墙上有我这种不识时务的在闲逛,他们当然不敢作乱。嘿嘿,要是真敢犯事……”欧天鹏嬉笑一声,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绣春刀“这刀可不是工部出来的烂货,乃是我祖上花大价钱找人打造……也该开开荤了。”
“哼,吹什么牛皮……”一个声音从城楼角落里传出,不响亮,可充满轻蔑,仿佛老爷在训奴仆。
“那个混账在放屁!”欧天鹏暴跳如雷。
“混账在放屁”那个声音继续阴阳怪气。
欧天鹏终于在城楼的阴影里发现一个破衣烂衫之人。
看不出多少年纪,身上的战袄都开口子,露出里面的棉花絮来,这里大喇喇伸着两条腿坐在地上,后背靠着箭楼柱子。
“你给老爷出来!看打不死你!”欧天鹏大怒。
“沧浪”一声,绣春刀出鞘。
“好刀!”天子赞道,他本人也是使刀行家。
当初和禅杖同时打造的还有一对镔铁雪花刀,上阵能使双刀的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可惜花和尚嫌弃戒刀又短又轻,尤其碰到穿甲的敌人还是一禅杖拍下去更加简单,后来也就舍了。
可眼光到底不俗,眼看这柄刀才出鞘一半就有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血腥味。
显然欧天鹏方才并没有撒谎。
“哎呦,竟然敢向老子拔刀,有种!”角落里那个老兵,懒洋洋的爬起来。
这时鲁智深才看清,此人用黑布胡乱包着头,漏出几缕花白头发来,满脸皱纹,尽是风霜之色,左面颊一道长疤痕从太阳穴拉到了下颚,几乎将他整个脸分开。
疤痕处皮肉纠结扭曲,显然在受伤后没有经过治疗……
“你想和我过过招?”这个老卒道。
不待欧天鹏回话,弯腰从地上顺手一抄,一面半人高的菱形盾牌已在掌握,举在胸口,将大半个神身子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