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快地跑到城门来。雄伟的城门紧闭,显然铁铉已经调兵成功,城门也加强了防备,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地站了两层士兵。济南的城墙素以高大坚固闻名;不过这高大在沈若寥看来,还是远比不上夜夭山北侧的平台悬崖,曾经他能一跃而上,曾经他也和木秋千一起从上面掉下来,秋千因此活活摔死。他从黑暗中跳出来,飞身跃上城墙,守城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秋风出鞘,呼啦一下清扫出一大片空地,然后,他翻身跳下了高高城墙,冲到来时那条路上。
城门打开来。守城的士兵几乎倾巢出动,呼天喊地地向他掩杀过来。沈若寥解开二流子,翻身上马,马儿风驰电掣向来时的小客栈奔去。
客栈近了。远远地沈若寥便看见一支军队已经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火光簇聚,大概有几百人之众。身后追兵尚远。他放缓了马速,悄悄地走近,藏到一棵树后,观察客栈的动静。
铁铉显然就在军队前面。沈若寥看不见他,黑压压的士兵一片火把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是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铁铉的声音说道:
“我奉天子之命,前来捉拿反王。还是快快出来投降吧,燕王殿下。您是没有退路的。”
燕王的声音从客栈里面传了出来,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些局外人看热闹的开心。
“鼎石,我看你一定误会了,天子刚刚亲自为我饯行,送我过江,让我回北平,怎么现在会派兵来捉我,说我是什么反王?”
铁铉朗声道:“殿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殿下不知道,您的乘龙快婿已经秘密将您告发了吗?”
朱棣悠闲地说道:“他在天子面前告我的状,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话是真是假,天子自有圣断。不过他才离开了两三个时辰而已,就是神仙也不可能这会儿工夫就跑到京城去告御状,他准是去找你铁大人了吧?铁大人于是就擅自替天子做主,来擒拿孤了?”
铁铉道:“随殿下怎么说。总之现在,下官是一定要将殿下押往京师问罪,为了不伤殿下的面子,还是请殿下主动就擒吧,兴许还可以免去枷锁囚车的麻烦。”
“哦?孤若是不依呢?”朱棣似乎饶有兴趣。“你就把我铐上枷锁,关在囚车里,押赴京师。然后,天子升堂,自然会宣我无罪,当庭释放。那个时候,恐怕他就要问你铁大人的罪了。”
铁铉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铁铉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社稷,我还是必须要请殿下受这个委屈了。”
朱棣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从窗户里观察外面的动静。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人来得真不少呢。既然如此,看来孤也就只好束手就擒了,要不然我还能怎样,总不能等着你们放火点房子吧。客栈里可不止我一个人,别伤了无辜。”
铁铉道:“殿下放心。就算真的动手,我们也绝不会伤及无辜。”
“那好。孤收拾收拾,立刻就出去。”
沈若寥下了马,爬上一棵树,紧张地望着黑压压的士兵里那座孤零零的小客栈。朱棣从里面走了出来,金忠不在身边。燕王大概是叮嘱了金忠,让他不要动。
朱棣走到铁铉面前,风度翩翩地微笑道:“孤还用不用坐那个不舒服的囚车啊?”
“殿下若能一路都这样老实,我想大概您会觉得很舒服。”铁铉笑道,“请上路吧。”
沈若寥伏在树上,按兵不动,等包围客栈的军队簇拥着燕王和铁铉撤离了客栈,浩浩荡荡向城的方向移去。他偷偷溜下树来,跑到客栈里,见到金忠,跳上去就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他后面惊骇的大叫。
金忠吃惊过后,愤怒地盯着他,道:“怎么,你还嫌收拾得不干净,来捡我这个漏了?”
沈若寥道:“先生,我没工夫跟您解释。如果您还想救王爷的话,就听我的话,现在马上到马厩去,骑上你自己的马,牵上王爷的马,顺着大路向前走,一直走,不要停。我现在马上就去救王爷,回头我们会去追您。您千万不要停下来等我们。”
金忠怀疑地望着他。“你还是别折腾了,直接把我绑到朝廷不是更省事,跟燕王一起死,我倒落得开心,省得被你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弄个死去活来。”
沈若寥顿足道:“我说先生!您现在说这有什么用?您别怪我说得难听,就凭您这身手,您有那本事救王爷吗?只有我能救他。您现在只能帮我,要是您心里真有王爷,您就不该拆我的台。”
“是么?”金忠冷冷道,“但愿你说的是真话,我不会反而帮你拆了王爷的台。”
沈若寥无奈,道:“随您吧。反正,我没时间再多说了。您要是愿意,就帮我把马带上路。多谢了。”
说完,他转身跑出客栈,飞身骑上二流子,赶上那几百人的兵马。他们并没有走得太远。然而,从城门跑过来的追兵已经赶了上来,一边向这里喊话,一边加速跑着。沈若寥飞驰过去,抽出秋风,冲进了黑压压的队伍中,向火把正中心的朱棣冲了过去,一面使足力气高呼道:
“我沈若寥进城泡妞去了——燕王无罪——”
军队顿时哗然,立刻摆出层层重围的阵形,长枪长矛密集地攻了上来。沈若寥手臂划过闪电般的弧线,秋风刮起强劲的旋风,瞬间扫清了方圆一丈的土地;二流子则更是神勇,不顾一切地只是向前猛冲,人马长剑所向披靡,很快冲破重围,到了朱棣面前。沈若寥伸手去拉朱棣,朱棣却向后躲了一下,冷淡地望着他。沈若寥微微一愣,一支箭嗖地擦面而过,他吃了一惊。追兵已经赶到,立即加入了战斗。两排弓弩手站在外围向他放箭。他要应付的敌人此刻又多了几倍,更多了来自空中的。他一面秋风不断挥开四面八方的箭雨和士兵,一面向朱棣焦急地喊道:
“王爷,上马啊!”
朱棣却冷冷说道:“把我卖给朝廷,可以得几锭金子啊?”
沈若寥心急如焚,知道燕王误会了自己,无奈中一把拉住朱棣的胳膊,不由分说就要拉他上马。朱棣却也力大无穷,站在地上跟钉牢的木桩一样,就是死不动窝。
铁铉却在此时冲上来,堵在他面前,微笑道:
“若寥,你这个选择是对的。你深明大义,天子会重重嘉奖你,天下人也都会以你为榜样,你不会后悔的。”
沈若寥冷冷道:“鼎石兄,你还是赶快回家去救柳姑娘吧。”
铁铉闻言一愣。沈若寥忽地绕过他,又去抓燕王。铁铉打断他的短短瞬间,燕王已经被士兵抢走,隔了好几层重围。铺天盖地的箭雨又袭过来。秋风在一片不计其数的火把当中晃来晃去,血色飞溅。他已经不得不下杀手了。
重围越来越密,越来越紧,越来越多,数不清已经破了几层,前方却似乎有不计其数的士兵又围拥上来,潮水一般,火灾一般,他觉得眼睛都快晃瞎了,却很久也找不着燕王在哪儿。终于,一瞥之间,他在围拥的士兵当中瞥见了一丛飘逸浓密的黑色长须。两眼过后,那从长须还没有移动。沈若寥目标笃定,拼杀过去,果然是朱棣站在那里。他一面抵挡四面八方的枪林箭雨,一面近乎哀求地喊道:
“王爷,快上马啊!”
铁铉这时冲将过来,挥着一把长剑,向他斩来。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这样的武艺已经是极致。然而对沈若寥来说却是不值一提。他让过铁铉,伸手一把抓住朱棣,就要拉他上马。铁铉仗剑刺来,沈若寥挥过秋风甩开他的剑,冲朱棣喊道:
“王爷,上马啊,您还发什么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