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徐辉祖坚持要他上自己家里去喝茶。沈若寥知道他是有些话不方便在别的地方说。
进了享誉“金陵第一园”的徐氏东园,顺着曲折的水边长廊,绕过重重盆景和假山,徐辉祖在一处水榭停了下来。
仆人递上茶点,便退了下去。周围只有碧水,水中金色红色的游鱼。水边一周是葱茏的树木,顺着水流延伸下去。一座太湖石的山洞隔岸相对,山洞上方松柏成荫;碧水安静地在山洞之间穿行,草木半遮掩了高大的洞口,一丈开外的水面上,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脚踏石错落其间,供人穿行,别添情趣。
周围没有人。徐辉祖开门见山问道: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凉国公的儿子?”
沈若寥道:“对。他让我不寒而栗。这个人早晚会把我害死。”
“皇上那边,你打算怎么交待?”
“我来之前,羽林二卫一直只有董兄一个人。何必非要再找一个?”
“那你不等于承认自己多余?”
“如果这样能让皇上放弃念头,那也挺好的。一个位置多余,不等于那个人多余。我现在是副将,他谷沉鱼可以继续做他的锦衣卫指挥。”
徐辉祖摇了摇头。“恐怕,这不是什么好主意。皇上想要,还不是由得他。”
沈若寥道:“我已经有了个办法,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徐辉祖没有马上吭声。周围,只听见鸟鸣和鱼儿戏水的声音。
过了会儿,魏国公轻轻叹道:
“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是好办法了。”
沈若寥微微吃了一惊:“您——”
“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徐辉祖说道,“这个人,很聪明,肯努力,更有耐心。一旦你离开,你就无法控制这里的局面。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只是这样一来,你不但得罪了他,很可能连天子也得罪了。”
“他我已经得罪了。至于皇上,没办法,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只是为自己的话,甚至连他我都犯不上去得罪的。”
徐辉祖点了点头,叹道:“你有准备就好。”
沈若寥道:“说实在,我没想到您会这么想。从那次他试职开始,我还一直担心,您会不会觉得我和董兄妒贤嫉能,排斥他呢。”
徐辉祖道:“他并没有什么过失。我知道你有直觉,我对他的感觉也很不好。但是你在这样的位置上,无论干什么、说什么,都要有明确而可信的理由。现在也是一样;你想出这个办法来,但是你以什么名义呢?你需要有个由头。”
沈若寥想了想。
“公爷,这件事上,可能,我也需要您的指点。”
他把南宫秋摔玉镯的事详细告诉了徐辉祖。
徐辉祖剑眉紧蹙,沉思良久。
“这件事——既然是他算计,恐怕想找破绽出来很难。明天,你把那摔碎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这种东西,我毕竟比你见得多。不过,以我对他的判断,很可能他拿给夫人的,是货真价实的真玉。他铁了心要拉你下水,这个人可以不惜血本。恐怕你必须从其它方面想办法。”
次日,沈若寥把谷沉鱼送来的锦盒严严实实地包好,拿到了魏国公府。
打发走周围的人后,徐辉祖反复端详了良久,把碎块小心翼翼地捏起来,在手中反复把玩,细细体会,又时不时举起来,对着阳光努力查看。
终于,魏国公把东西放回了锦盒中,看着沈若寥。
“果不出我所料,是十二分的和阗贡玉。”
“大概值多少钱?”
魏国公微微一笑:“值多少钱?昔日秦王以十五城为价,换赵王一块和氏璧。你觉得呢?”
沈若寥笑道:“我真应该感谢谷沉鱼了,幸亏上面没刻着什么‘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魏国公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尔后,他松开手,无奈地摇摇头。
“什么时候你能改了你这毛病?还有,跟皇上说话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提醒过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沈若寥像以往一样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头。
徐辉祖低声道:“黄金有价玉无价。更何况是手中的这玉。”
“把我全家碎剐了一块块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你根本也没打算赔,不是么?”
沈若寥道:“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就是没钱赔,他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一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最多也就罢了我的官,打发我回家种地,或者再不济,让我全家充军。”
徐辉祖道:“跟你处久了,我是越来越能理解你爹,为什么他天天都要打你。”
他拍了拍那盒子。“说正事。我觉得,你可以拿这玉做文章。不为别的,就为它是真的。这比它是赝品反而更加容易。”
沈若寥想了想。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往这上面想过。只不过,他毕竟是凉国公的儿子,手中有个把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他要是抬出他死去的老爹来扛我,我又能说什么?”
“你还是有能说的。”徐辉祖安静地说道。“这是和阗羊脂玉没错;但你知不知道,和阗羊脂玉里,又分两个层次?”
沈若寥摇摇头。“就连羊脂玉我也是跟宫里无意之间学来的呢。”
“你看看这对镯子,跟你在宫里见到的那些玉器,甭管是什么,成色上来讲,高下如何?”
沈若寥脸上微微一红:“老实说,我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就是因为看着跟宫里的玉器感觉一样,才由此判断它是和阗贡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