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兴安岭内外,群山逶迤磅礴,田野苍茫辽阔。崇山峻岭间,黑龙江汹涌浩荡,奔腾万里,滚滚东去。江面宽阔浩渺,迷漓空濛。
江水幽暗深邃,水色漆黑,翻滚着向下游涌去。状若盘卧北方的黑色巨龙,把这片土地划分为内外兴安岭。
精奇里江发源于外兴安岭,由西北向东南流淌,和黑龙江并行一段,又折向南注入黑龙江。黑龙江和精奇里江交汇处,黑龙江右岸座落一座着古城一一瑷珲。
一九零零年七月十五日,索伦八旗军佐领那尔赛站在瑷珲古城的城墙上,手举单筒望远镜,凝视着对岸。
这是一位鄂温克汉子,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宽额隆准,高颧阔口,目光如炬,漆黑的胡须在颌下飘拂。
站在他身边的是二儿子色勒乌特,二十多岁,皓齿明眸,英气逼人,紧挨着那尔赛,眼目不转睛的观察黑龙江江面上的动静。
二百多名索伦八旗军的士兵站在城墙的箭垛后面,手持毛瑟枪,紧张的盯着江面。
这是一支由鄂温克猎人组成的索伦八旗军,他们来自札萨克图王旗西北边界的大兴安岭深处哈拉哈河源头。
索伦猎人祖祖辈辈狩猎于高山密林,练就了一身野战本领,他们身体强健,攀岩越岭如履平地,追逐猎物寻踪索迹,伏击包抄,枪法精准。康熙年间清廷就征集索伦人各地征战。索伦八旗军骁勇善战,精骑善射,强悍的战斗力让索伦八旗军成为清朝一支劲旅。
一九零零年,罗刹国增兵黑龙江,气势咄咄逼人,清廷又征调那尔赛率领的这支索伦八旗军驻守瑷珲古城。守卫瑷珲古城的瑷珲副都统风翔把这支骠骑劲旅放在了古城面对黑龙江江面的城墙的上,也作为一支快速机动兵力。
那尔赛的二儿子色勒乌特是索伦八旗军的骁骑校,那尔赛把色勒乌特带在了身边。他的大儿子阿格迪,也是索伦八旗军的骁骑校,和另外三百多名鄂温克人的索伦八旗军被征调到宁古塔。
城墙上的箭楼里,瑷珲副都统风翔也手举单筒望远镜,凝神瞭望。江风强劲,撕扯着箭楼上插的一排排旗帜,哗哗作响,旗杆在江风中晃动摇摆。
风翔没有戴战盔,花白的头发在江风中飘荡,战袍被江风高高的扬起。风翔已过花甲之年,仍然精神矍铄,气宇轩昂。
老将军极目所至,外兴安岭群山起伏,沃野千里,河流纵横,茂密的森林绵延到地平线以下。森林里獐狍麋鹿络绎成行,雉鸡飞龙聚集成云,还有数不清的金矿丶银铅矿丶铜矿丶铁矿丶煤矿。
风翔心中赞叹:"好一片锦绣江山啊,可惜被俄国人侵占了。"
风翔把单筒望远镜移到江面,黑龙江左岸,沿江岸红毛罗刹建筑的据点星罗棋布。咸丰年间,俄国的哥萨克就进入黑龙江左岸,在黑龙江左岸和乌苏里江东岸驱赶原住居民鄂温克人丶鄂伦春人丶达斡尔人丶赫哲人丶女真人丶闯关东的山东人山西人。
用大炮武装起来的哥萨克向黑龙江左岸移民,强占曾经是鄂温克人丶鄂伦春人丶达斡尔人丶赫哲人丶女真人家园的土地,沿黑龙江左岸屯兵筑垒,遍设哨所。现在哥萨克武装移民已经遍布黑龙江左岸。
这些哥萨克移民沿江列置火炮,迁入哥萨克建立的村屯,形成事实上的军事占领,然后,俄国政府便向大清国宣示主权,出兵逼迫大清国割让土地。
风翔悲愤的想着:"占据了外兴安岭,红毛罗刹还不满足,又想侵吞内兴安岭。如果没有黑龙江这道天然屏障,红毛罗刹已经扣门山海关了。"
风翔把目光移至黑龙江右岸,担忧的想着:"内兴安岭广袤的土地上人烟稀少,村屯疏落,沿黑龙江江岸杳无人声,红毛罗刹一旦移民过江,辽阔的内兴安岭到处都是无人之地,无人阻拦红毛罗刹。红毛罗刹悄无声息之间就可以在黑龙江右岸也移民建据点,筑垒屯兵,很快遍布内兴安岭,形成军事占领内兴安岭的事实,再凭借强大的武力逼迫清廷承认红毛罗刹对内兴安岭拥有主权。复制大清国丢失外兴安岭的悲剧。"
瑷珲古城的对面,精奇里江由西北向东南注入黑龙江,在黑龙江左岸和精奇里江左岸,冲积出一块肥沃的三角洲,这块三角洲长一百五十里,宽七十里。三角洲里沿黑龙江左岸散落着补丁屯丶腰屯丶后屯丶大碾间房丶外布尔多丶布尔多丶莽奈屯丶旧瑗珲丶博尔多屯丶白旗屯丶黄旗屯丶霍尔莫勒津屯丶断山屯丶都什沟丶前东山屯丶后东山屯丶兴隆屯丶王家窝棚丶曹家窝棚丶解家窝棚丶南窝棚等六十四个村屯。
村屯相望,阡陌纵横,炊烟袅袅,宅院完洁,蓄粮盈仓,富甲外兴安岭,是黑龙江左岸的粮仓。这就是江东六十四屯。
定居在这片土地上的也是偷着闯关东的山东人和山西人。吴丶姚丶曹丶徐丶曾几大姓建了老屯,后来闯关东的人増多,又建了许多新屯。
这些闯关东的山东人,山西人已经和鄂温克人丶鄂伦春人丶达斡尔人丶赫哲人丶女真人融为一起,共同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到一九零零年这片土地上已经定居了三万五千中国人。
黑龙江左岸和精奇里江左岸的江东六十四屯归瑷珲副都统管辖,是风翔的辖地。签定《中俄瑷珲条约》时,因为这块土地上居住的都是中国人,第三条写道:"黑龙江左岸由精奇里河以南至豁尔莫勒津屯,原住之满洲人等,照旧准其各在所住屯中永久居住,仍著满洲国大臣官员管理,,俄罗斯人等和好,不得侵犯。"保留了中国人在江东六十四屯的永久居住权,也保留了清廷官吏对江东六十四屯的永久管理权。但是主权事实上已经归了罗刹国。
瑷珲古城向北是黑河屯,黑河屯对面,黑龙江左岸和精奇里江交汇处,在精奇里江的右岸座落一座古镇,叫海兰泡。
这座古镇有四万居民,古镇里巷道街衢纵横交错,数千家民居栉比鳞次,古镇居民有一半是中国人,经营着镇内五百多家大小商号,让这座古镇成为黑龙江左岸富裕的商贸集散地。
还有一些中国人在古镇里开办烧锅酒坊丶榨油坊丶皮件坊丶成衣铺丶木匠铺丶铁匠铺丶米面加工坊丶客店丶货栈丶酒馆丶饭铺。
他们有山东人丶山西人,有的人祖辈上在康熙年间就偷偷越过柳条边,一路向北,跑到黑龙江左岸,和当地的鄂温克人丶鄂伦春人丶达斡尔人丶赫哲人丶女真人建起了这座古镇。
瑗珲古城城池南北长一点六五里,东西宽一点四里,东临黑龙江。古城四周城墙围绕,城墙是两排立木,中间夯土而建。南丶北丶西三面还用立木修建了外城墙。
瑗珲古城有四万中国居民。古城内外沿街商号林立,商贾云集,沿江岸车船辐楱。风翔接任瑷珲副都统时,俄国在对岸屯兵备战,磨刀霍霍,露出了战争的獠牙。瑗珲古城也变的冷冷清清。
风翔迅速整顿军务,沿江设防,在瑷珲北面五道霍洛卡到南面富拉尔基屯一线修筑了一百五十里工事,设置几十座炮台。险要地段布上无敌将军炮丶神威炮。风翔手中只有三千清军,当地义和团一千多人也加入了防守。风翔把兵力布置在沿江工事里。
风翔神态冷峻,象一尊塑像,一动不动的凝望着黑龙江左岸。俄国人久已觊觎内兴安岭,一九零零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欣喜若狂,终于等到了吞并东北的时机。
六月二十三日,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发布上谕,滨阿穆尔军区进入战争状态。滨阿穆尔军区和西伯利亚军区同时进行军事动员,两万六千名俄军集结在伯力和双城子,待命进攻哈尔滨和牡丹江。七月六日,尼古拉二世宣布自任俄军总司令,任命库罗帕特金为总参谋长,集结了十三万五千名俄军,火炮三百二十八门。各军区还有留守俄军四万人。
十七五千名俄军虎踞黑龙江左岸,觊觎瑗珲丶呼伦贝尔丶宁古塔丶拉哈苏苏丶珲春丶旅顺。黑龙江上空战争阴云密布,一场战争犹如箭在弦上,引弦待发。
可是清廷在东北仅有防丶练军不足五万人,还有四万四千人上不了战场的八旗军,大清国已经病入膏肓,东北局势堪忧。风翔清楚这场较量毫无胜算,仍然慨然赴难。
七月初,俄国远东阿穆尔总督格罗戴科夫照会黑龙江将军寿山,要派遣军队借道瑗珲,赴齐齐哈尔,进驻东北内地。意图不战增兵,实则试探清军捍卫领土主权的决心。寿山愤怒的拒绝后,俄国的兵舰便在黑龙江上频频驶向瑷珲江面挑衅示威。
这一天,一艘民船从海兰泡驶出,驶向瑗珲江面。民船靠上黑龙江右岸码头,下来一位红头发,大鼻子,翘着山羊胡子的俄国将领。
这名俄国将领叫毕乃托夫,民船靠后,毕乃托夫的红头发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淡黄色的眼珠四面打量一圈,蹬着高筒皮靴走上了江岸。随从在民船上牵下一匹马,毕乃托夫骑上马,身边跟着十几名俄国兵,趾高气扬的向瑗珲古城奔去。
毕乃托夫到了瑗珲古城城门下,一名俄国兵走过来对卫兵说:"俄罗斯帝国毕乃托夫将军要求会见风翔将军。"
风翔正站在城墙的箭楼上,他已经看见这艘俄国的民船驶过江面,卫兵跑过来向他报告毕乃托夫要求会见。风翔轻蔑的笑了,说:"让他们到都统府衙见我。"
毕乃托夫一行来到都统府衙,老将军已经坐在都统大堂的太师椅上。毕乃托夫眼睛傲慢的望着天空,山羊胡子抖动着,横着螃蟹步走进都统大堂。
不等老将军说话,就狂妄的咆哮道:"沙皇的军人要去齐齐哈尔城和哈尔滨,保护我们在满州修建的铁路,你们要撤掉对准瑷珲江面的沿江炮台,让沙皇帝国的炮舰过去。不然,帝国的炮弹就会落到你们头上。"
风翔听完翻译,蔑视的瞥他一眼,冷峭的说:"黑龙江将军衙署在齐齐哈尔,不是你想去就去的。没有朝廷的旨意,我不允许你们过去。"
毕乃托夫把手指向黑龙江对岸,威胁道:"十三万五千名沙皇勇猛的士兵已经在阿穆尔河那边集结待命,随时都会过江,你的几千名清兵手中的那些破烂武器怎么能抵挡住强悍无敌的哥萨克?不让开江面,就让瑗珲变成废墟。"
老将军领凛然回答:"罗刹敢来,沿江一百五十里壕堑炮台上的无敌将军炮就让你们的兵舰沉入江底。"
毕乃托夫见风翔寸步不让,气急败坏的咆哮:"你们就等待沙皇怒火的降临吧。"说罢,转身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