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拂晓刚到,然心便起背行囊走出房门,准备跟大家一一作别,一是心中不舍庙内的大小师兄弟,二是在孤身上路前跟熟识的伙计叨唠一番,也好减轻下山时的恐慌。
谁知他一到前庭,就看见一众大小僧人早已列队站好,这时早训时间未至,大家显然都是特意前来为然心饯行的。
佛家饯行,不讲吃喝用度,便用这种最淳朴的道别来给然心馈赠情谊。
然心心中感动,道:“诸位师兄弟,此去山下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待我回来时,可别忘了大家昔日在这里一起早训、唱念佛偈的情形。”
然虔生性活跃,与然心关系平日最为亲近,走凑上前来打趣他:“师哥既然已经还了俗,日后如果在山下成了家,可千万别忘记庙内的这些大小师兄弟了。”
然心脸圈一红,啐了他一口:“师尊们不在这里,你就开始胡言乱语,我哪里想过这些事情。”
说着心中奇怪三位师尊为何没来送行,想来他们是不想再多生牵绊、增添尘缘,不如不见来得干脆清爽,虽然失落,但也不再多想了。
师兄弟间一番嘘寒问暖,临别赠言后,然心终于踏出了寺庙的大门,要开启新的历程,他在庙门口僵立了好一阵,一时间竟然觉得无所适从,期待与茫然的情绪各占一半,感觉往后日子要大费踌躇了,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信封,抬脚上路了。
他没看见,元衡、祈松、祈柏三人正站在庙里的铜钟楼上,俯视他离开。
“他这次下山,还有再回来的可能吗?”祈柏盯着然心的背景,开口打破沉默。
元衡叹一口气:“人生于世,看似言行自由、其实无法自控,总被一股力量裹挟前行,或起源于出身、或桎梏于见识、或受限于地域、或掣肘于时局。佛家常言静心避世,不过是做到了心中的自我隔离,与尘世的牵绊因缘,又岂是一人之力所能阻断。人虽去,名犹在,即便是身后数十年,是否功过仍有人评,上至佛家圣祖、下到你我这等半路僧人,都没法逃脱宿命。我自以为随师兄修行十余年后,必能迎得善果,道别尘缘,其实仍然难以割舍,确实可叹可悲。”
过了一会,又接着道:“此去路途艰险,他身负使命,已深深卷入尘世因缘。幸而他本性纯良、兼之天赋高于常人,愿他能悟得常人难悟之理,解得常人难解之困,摆脱身上所有宠辱业障后重回庙中,与我等再次相聚。”
祈松稚子般的的眼神闪动光芒,仿佛看见那按他吩咐耐心背方子,反复操作瓶罐器皿的小和尚,日后成长为男子汉的模样。
时辰已到,一名老僧人推动铜钟,发出悠远低沉的声响,传遍了寺庙和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