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茂已经看到了,李璟在书案上写的,正是昨天李弘茂“即兴创作”的那首《青玉案》。最后一笔写完,李璟终于哼了一声,拉着脸说:“没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样一首好词来,哼,倒还有点歪才!”
李弘茂仿佛见到了那种很凡尔赛的家长——我家这孩子真是,什么特长都没有,也就钢琴过了十级、跆拳道黑带、英语说得跟母语似的……这才小学六年级,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但他可不敢笑,只能诚惶诚恐地说:“阿耶,孩儿知错了……”
“呵呵,”李璟一声冷笑,反问:“错在何处?”
“孩儿昨夜颇为荒唐……也不该与人斗气。”李璟既然把他找来,肯定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身为皇子踏足烟花之地,挨骂是肯定要挨骂的,但在李璟这种皇帝跟前,也不是什么大错,甚至,有那首词,一切都能用风雅二字遮掩过去。所以,只要态度端正,先承认错误,再找机会狡辩,后果应该不会太糟糕。自己这个便宜老爸对自己的子女还是很宽松的,李弘茂这几年被御史弹劾的奏章都有几尺厚了,李璟不也没怎么他吗?
李璟惋惜道:“荒唐自然是荒唐的,最可恨的,是如此佳作,竟是为一娼家所写!真是明珠暗投!你是堂堂皇子,荒唐也就罢了!岂能与那些白衣士子去争这一时长短?哼!还有呢?”
原来老爹在意的是这个?好吧,如果这首词是在宰相冯延巳的诗会上应制而作,那站位高度就完全不一样了,起码那时候也给皇帝长脸啊。
呃,还有的话……
李弘茂低头道:“千金之躯,不立危墙,孩儿却为一女子,险些性命不保……”不知道这算不算更严重的错误?
“你倒是多情!”李璟很恼火,但有些话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
那周宪虽然年幼,但天姿国色,李璟是早就知道的。而昨天韩山寂也给李弘茂分析过,周宗早晚是要把周宪送进宫的,但肯定不会嫁给他李弘茂。实际上,周宗也没打算把自己的长女嫁给哪一位皇子,那是给皇帝本人准备的!但这种事周宗自然不可能对任何人说,李璟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只是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
别说李璟和周宪的年龄悬殊大,相差20岁对皇帝来说这是什么问题?李璟现在才32岁,再过几年周宪就可以入宫,那时他也还是个青年。
也有野史说周宪本就是先入了宫,后来才被李璟赐婚给李煜的,这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可就多了。
李弘茂没有读过那些野史,所以他能想到的自己犯的错误,也就是身为皇子以身犯险这一条了。
李璟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说:“你不日就要外镇了,偏能如此惹事!”
李弘茂是真没get到这个皇帝老爹生气的点,所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摆出一副认打认罚的姿态。
李璟看着李弘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摆烂姿态就气不打一处来,三年前,自从李弘茂落水之后,对于这个次子,他确实是溺爱了。而他犯的那些错,那些大臣的弹劾,在李璟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一想到次子以前的性格可不是这样,最近三年真是被自己惯出来了,终于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对李弘茂说:“二郎,这里只有我父子二人,有些话,我便明跟你说吧。
让你外镇建州,是我左思右想作出的决定,建州虽远,对你来说却是最好的。齐王居东宫,固然有你祖父的遗诏,未尝不是南臣自固的需要。大郎被北臣拥戴,他是嫡长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如果我这时就立他为太子,北臣立刻就会压倒南臣,然而南臣都是江南土著,必不甘心,如此一来,朝中必乱。我知大郎对我有怨气,但是为君者,最要紧的就是权衡二字。”
李弘茂肃然而立,皇储之争从来都是各种势力在背后较劲,就这一点来说,历史倒是从来不骗人。
李璟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话一开口,他也忍不住敞开了心扉,看了一眼默默站在面前的李弘茂,又说:“你性子较大郎宽厚,较六郎稳重,而今看来,才情也更胜于为父,实为储君最佳之选。但我若是真有立你为嗣的举动,二郎,只怕你立时就有性命之忧。”
虽然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但亲耳听到身为皇帝的李璟说出这样的话来,李弘茂还是明显感到了一股非常清晰的寒意,不只是心理上,连生理上都有了感应。
李璟叹了口气,又说:“让你外镇建州,远离京城,原是想你能一世逍遥,做个闲散小王,你前几日作《渔父》词,我看了也觉得十分欣慰。你却又招惹周家作甚?你是看上了他家的亿万家资,但如此一来,你也休想独善其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