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蛮兵登上了城墙。前番攻打辽东首府所在之地辽阳,城中守兵数万,老奴用几万人三日克城,杀得血流成河。这一回,老奴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所有的筹码都摆上了台面,二十余万人攻打三万人的金州城。白日里的战损,根据各处的汇报,伤亡已然高达近万,辽民伤亡殆尽。大炮。老奴喃喃道。拖延的越久,伤亡就会越大。“呜——”中军的号角再一次响起。无数的人流蜂拥金州城。每一段的城墙都有人在攀爬,犹如蚂蚁搬,夜色里黑压压一片。郭英三千人马,已经伤亡至半,如今想撤也撤不了,和补上来的彭大海部,向城墙上的蛮兵杀去。一处蛮兵所在,肉眼可见的扩大,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金州兵被杀的连连败退。此处的守将亲自带着亲卫们,上前与这伙全身重甲的蛮兵展开了厮杀。胸膛彷佛要爆炸一般,随后发出了一声怒吼,阿克丹力大无比,谁也挡不住他的大铁棒。“砰。”打飞了那守将手里的长刀,他的亲卫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主将被挖掉了眼珠子。瞋目裂眦。这些亲卫们发了狂,用性命去拼杀,却复仇。越来越多的金州兵涌了过来,却仍然无力打退这回蛮兵,代善早就留心此处,令旗之下,各部都在往这里攀登。阿克丹就像一堵铜墙,牢牢的守住了这里,杀退了无数次的金州兵的反攻。刘承敏得知急报,亲自带着人去,被老将杨清拦住。杨清是福建人,少时曾看到过浙兵杀倭,后来从军平两广乱民,跟随将领调去陕西,参与了宁夏之战。后来又随军调来辽东,支援朝鲜作战,从军三十年,他本平平无奇,一步步从小兵走到守备。四十九岁的杨清,是金州军年龄最大的将领。他一直感到有些耻辱。当初金州要投降,他作为一名中级武将,到底没有勇气反对。后来常想,自己也算是戎马一生了,临了临了,却留下了这个污点,想起一生的经历,感觉有些对不起自己。几十年了,好多当初的好友他都记不清了,连名字都想不起来,能活着的不多。寥寥几人也都死在了沉阳。其实他的本事真的很平庸。不然也不至于一辈子才只是一个守备,不过他的那几个袍泽也不聪明。常听将军说起,沉阳的总兵出城浪战,才导致沉阳之失。都说将军是天纵英才,奇伟鼎力人士。既然将军这么说,自己的那个老伙计可见的确蠢笨,可笑他还常常笑话自己。真是傻子。乌鸦笑猪黑啊。杨清戴上了头盔。他的亲卫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后生,默默的跟上前来。一言不发。杨清默默的走出了楼台。“哗啦啦。”身后跟随了一大片安静的将士。这一处的城墙上,已经上来了几百名蛮兵,城下还有黑压压一片在迅速攀登上城墙的队伍。代善亲自指挥,必定要夺下此城墙。金州兵反击了多次,徒留伤亡,不但没有上前一步,反而退的更远。有的金州兵发出绝望的怒吼,奋不顾身的杀去,陷入了刀枪的铁林中。杨清来了。他站在这里,一言不发。身后源源不断的亲卫们冲了过去,毫不犹豫,没有一丝的停留,彷佛眼前没有“铁林”。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是尸山火海。三十年是什么概念。三十年是一辈子。杨清真的没有什么威信,在军中属于很普通的一个将领,没有什么存在感。以致于他的亲信们,都玩笑的称呼他老头。因为他老是退让,别处都争抢的好处,他常常抢不到,不过看在他像自己父亲一样喜欢唠叨说他们不是,所以亲卫们都喜欢喊他老头。这些喊着他老头的后辈们,一个个悄声无息的倒了下去,把战线不断的往前推进。杨清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阿克丹大怒。在后方才歇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怎么就这般不堪,连那些无用的金州兵的应付不了。是的。野人蛮阿克丹,猎到过老虎,杀过黑熊。黑山白山之间,他是第一勇士。大汗也是这么夸他的。他就是这么认为的,金州兵很差劲。比萨尔浒的浙江兵和川兵差了不知多少,不论配合还是强悍或者坚韧,他都瞧不起金州兵。只有那些浙江兵和川兵在他眼里,还算的上那么回事。前番虽然取下了新金城,可是那守将竟然自焚,真的是个懦夫,令他没有达成自己的血誓。虽然族人都认为他完成了血誓,他却不认为。满腔的愤怒,他早就压制不住了。双手捶在剁墙上,竟然发出了巨响,溅起了石子,那充满老茧的手,彷佛钢铁一般的坚硬。抄起那寻常人抬都抬不起的铁棒,他大步的向前。他身后的族人们,纷纷跟上。……犹如一把巨锤,狠狠的捶入了金州军,浮现了大大的凹处。一个个金州兵,没有一个人能挡住阿克丹一击,都被击飞了出去,刚才好不容易推进的阵线,肉眼可见般的退了回来,退的更远。饭团看书攀登上城墙的蛮兵,没有等来厮杀,而是看到了眼前一副凶悍的场景。蛮兵们毛孔张开,士气大振。谁也没有犹豫,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兵,都跟随阿克丹,成为他的虎狼。营总郭英,亲自带着人赶来厮杀。几百人才投入战斗,彷佛被刷子剃以样,一层层的倒下,所有人都开始胆寒。郭英深呼吸一口气,正要硬着头皮上前。“老头。”后方传来一声叫声。杨清动了。他向这里走来了。他不是勐将,也不是智将,更不是儒将,他是金州将领中,认字最少的人,因为那些字看到就令他头疼。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军户家的小子。父亲战死了,大兄战死了,他作为余丁应召入营,为大周帝国奋战三十年。他真的本事平平。手中的长刀十分的沉重,他感觉自己举起来都有些吃力。老了老了。不得不服老。他可不像沉阳的那几个老伙计,从来不服老,听说死之前还亲自杀敌。所有人都知道,杨清老将力不足,能不强。连金州的精兵们都无力对付眼前的这伙蛮兵,杨清此举无益于送死。“杨老头,看我的。”郭英像往常一样叫着杨清,不愿意他送死。杨清充耳不闻。一步步走了过来。随着他脚步的临近,地上的伤兵,他的那些个亲卫们,哭喊着爬了起来,为他们的老头清扫一切。兵戈铁马。兵器,盔甲的声音,没有一刻的停歇。郭英内心涌起一股不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激动,平日里就和杨清不熟。因为这人太没有存在感了。郭英的残部,杨清的残部,金州军的残部,纷纷和蛮族又重新厮杀在了一起。没有人退后一步。刘承敏在门楼里焦急的来回踱步,一时皱眉,一时咬牙。他负责东段城墙。杨清说得对,谁都可以动,就是他不能动,因为他身为主将,需要居中调度。令兵时进时出,他关心的那个地方,还在厮杀。王丰肃被骑兵们带上城墙,架着这个老头飞奔,王丰肃年轻时跑的并不慢,现在年纪大了,真跑不起来。从南关岛几十里一口气不停歇,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上帝呀。”王丰肃看到了一副他终身难忘的场景。几十万人的作战,放在任何的历史上都是大的事情,王丰肃被眼前的残酷的景象惊呆了。“这就是金州将军的敌人吗。”他看到了几十万不惧生死,勇勐直前的战士,何其的恐怖,在他们那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单独抵挡这种攻势。士兵们架着他,一路跑到将军处。唐清安没有多余的话。“帮助金州炮兵立功,你就可以在金州开始传教,因为你有这份资格了,没有人再会反对你。”王丰肃抬起头。“我可以修建教堂吗?”“可以。”王丰肃不再犹豫,代替那名不幸的翻译去了战场。史书里只记载了红夷大炮发威,却没有记载士兵们如何舍生忘死的战斗。唐清安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带些士兵回来。战场不是儿戏。这番自己就算守下金州,伤亡也太大了。金州自从立军以来,还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伤亡。有些伤根动骨。杨清伤根动骨。他那无力的动作,连普通的蛮兵都打不过,被斧头砍在了盔甲上,虽然有盔甲的防护,右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啊——”亲卫们看到主将受伤,奋不顾身的敢来救助。有人直接扑向对面的刀枪。有人直接护着头撞了进去。有人着了魔一般,大开大合不顾防护的杀进去。杨清的刀掉了。还差最后一口气。不能再给对方机会,再来一次就真的无力守住城墙了。杨清扑向了阿克丹。就像市井之徒一般,扣眼掐喉。阿克丹因为身上的老头的动作感到羞辱。他连番战斗,体力流失严重,竟然被这老头扑倒,真是奇耻大辱。一拳。两拳。……没有了第三拳。金州兵疯了一样的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