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范文程突然起身,混身兴奋,打破了屋中的安静。三十几岁的范文程,十八岁的时候,就考虑了秀才,获得了大周的优待。对于自己投身蛮族,他不认为自己是背叛了大周。自己又没有做过大周的官,谈什么背叛呢。直到金江镇出了檄文,指责范文程这等人,背叛了国家,背叛了百姓。汉奸从不认为自己是汉奸,一定会寻找诸多的借口来为自己辩解。为了正名自己,他全副身心的投靠蛮族,希望蛮族打败金江镇,至于蛮族屠戮百姓,他眼里如何会有百姓呢。眼里有百姓之人,就不会当汉奸。“我就知道,海州城必定会成为大周辽西军,和金江军暴发冲突的地方。”案台上,正是关于打探的海州之情报。辽阳城已经不能称为蛮族的都城了,大部分人口都迁移走了,因为负责情报,所以范文程留在了沈阳。中间有金江军相隔,蛮族探子无法抵达海州,但是可以从辽西获得情报。他知道大周国内有乱民,却不以为意。乱民虽然会牵扯大周的实力,不过从古至今,从未有乱民成事的道理。不光是范文程如此认为,哪怕是国内的官员同样如此认为。不只是大周的官员这么认为,原来时空的大明官员也是这么认为的。大明陕西的民乱,不是从崇祯开始,而是从万历末期就已经显现,很多官员的奏疏都有描述。几十年间的民乱,本地的官员都成了习惯。乃至崇祯朝前期,不赈灾反而加征,乃至说出让百姓再苦一年,就是因为出自这个背景。因为崇祯登基前,陕西就一直有民乱,一直还在为官府提供税赋,他甚至自认为自己还是好心,说让百姓再坚持一年。他前面的几个皇帝可没说这种话,可见他是人傻。可惜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范文程的动静,惊动了另外案几后的宁完我等人,好奇的问过来,范文程笑着指了指案台上的密报。“大周必和金江镇决裂。”在范文程的坚定下,皇台吉又派了使者,去联络科尔沁。告诉巴图鲁汗,失去了大周国内,获得源源不断物资的金江镇,将不可惧。同时。主动又派人去联络忠顺王。如果金江军敢对忠顺王动手,蛮族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必定出军帮助忠顺王。忠顺王本来就有这份心思,不过是担心人言,既然蛮族送上门来,他就不再拒绝对方的好意。按照他的想法,朝廷这回看清楚金江镇的真实面目,必定会听从自己的意见。~~~~~~“辽西军和金江军翻脸了?”有心人士的推波下,此消息在草原上,散布的极快。离辽西很远的乌济吉特部。粆花也收到了这个情报。“金江军实力强悍,能打败蛮族,等他全占辽东,解决蛮族后,会是更加难缠的对手。”帐篷中,头人们挤在一起。帐篷外,传进来小孩子们的玩闹声,被侍卫们驱赶到了旁处去玩,孩童们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顽童们的笑声,粆花才收起脸上的笑容,重新严厉起来。前番。因为对待大周不同的态度,粆花和翁吉喇特部,自己的侄子煖兔,闹得有些不愉快。不久,蛮族听从他的要求,终于放回了宰赛。被俘虏多年的宰赛,威信已经不足,但是在他的支持下,重新恢复了地位,也让煖兔不再代管两部。“所以,我们应该联合蛮族,共同对抗金江镇。”听完粆花的要求,部落的头人们,并没有感到意外。粆花首领,向来是谁弱就帮谁。当初大周势大,主动帮助蛮族,后来蛮族势大,则不再支持蛮族,现在又要支持蛮族。换成其他部落的头人可能不习惯,但是这里在场的人,都是粆花的老伙伴,或者粆花看着长大的。没有人会反对他。先是大周朝廷和金江镇闹出事端,不久就变成了大周朝廷将要出击金江镇。范文程的努力下。认为和大周朝廷决裂,互相攻伐的金江镇,不再有去年那十万精兵战败蛮族的威势。科尔沁同意了和蛮族盟誓,共同对抗金江镇。包括喀尔喀的一些部落,在粆花的的鼓动下,也开始接触蛮族,准备开始盟誓。金江镇有海州,鞍山,辽阳和草原接壤,也收集到了一些信息。争锋相对。贾鉴再一次出使蒙古各部,要消除这些谣言,同时拉拢其余的蒙古部落。草原上。数百名金江军的骑兵,拱卫贾鉴在草原上的安危。最大的防备对象,就是蛮族的骑兵。蛮族原来的马很多,但是战马不同一般的马,需要精心照顾,需要更多的精料。当初老奴还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呵斥蒙古部落的首领们。因为物资困顿,蒙古骑手的马,都不是合格的战马。老奴先一年严令这些草原部落的首领,务必养好战马,不得竭用,结果见到的场景不如他意,因此大怒斥责。现在蛮族同样困顿,供养不起大量的战马。所以几百金江军骑兵,已经是一支不弱的军力,足以打消很多人的不怀好意。贾鉴顺利的见到煖兔。煖兔打量了金江军骑兵的装备和战马,心中不敢不重视。“金江镇始终是朝廷的金江镇,哪怕有小人作怪,但是金江镇绝对不会造反。”虽然金江军军威强盛,煖兔心中还是偏向大周。听闻贾鉴的解释,对眼前的人,之前打过交道,有一定的信任。“只要大周不和金江镇开战,我部一定不动,同时也不会让翁吉喇特部,插手金江镇和蛮族之间的大战。”煖兔已经想要学习右翼蒙古,接受大周的册封和封赏,保持互市与和平。至于金江镇,在他看来代替不了大周。所以更加支持大周,如果大周要求,他会帮助大周出兵。大周有这份威信。当年未失去辽东时,和蛮族的大战,很多蒙古部落,都响应大周的号召出军。包括宰赛和蛮军作战,也是受大周的请求。除了粆花。蒙古部落基本都不愿意为蛮族作战,乃至宰赛,虽然靠着叔爷的支持重新掌握了部落。但是对于蛮族的恨意却消除不了。贾鉴一路拜访蒙古部落,见到了宰赛。本还是中年的宰赛,神色犹如一名老人,不等贾鉴开口,主动告知对方。“因为我叔爷的原因,我无法出兵蛮族,但是我支持你们,同时会让喀尔喀部的台吉们,不会协助蛮族。”“辛苦大首领了。”贾鉴感叹道。大首领。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原来喀尔喀五部的共主,宰赛不想谈此事。草原上是无形的战场。金江军和蛮族,双方虽然大军未动,其实战争已经开始了。而朝廷上也是如此。在忠顺王的鼓噪下,举报金江军谋反,京师虽然不明情况,却不敢疏忽,下令戒严。北京城已经静街,开春的夜色下,特别的阴森和凄凉。各坊之间都有兵丁,杜绝有行人。正街上的商户林立,门外都挂着灯笼,灯光昏暗,在屋檐下晃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各街口的牌子上,贴着木板印刷的戒严告示。大周立国之初,夜间是不让行人走动的。后来官员宴请多了,皇帝下令商户都要在门头挂上灯笼,以便官员们归家。商户们的不满不提,倒是方便了更夫。梆子声在风里消散。流民在北京讨不到生路,但是消息的阻塞,京城的城墙外,灾民和乞丐越来越多。已经高达了十几万人,因为没处收容,很多涌进京城,还未来得及被驱赶出去的流民们。睡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下,不知道多少人在严冬的酷寒下,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性命。现在天气开始好转,但是京城里的民夫,每天天未亮时,仍然一车一车的尸体,往城外的荒坡运去。逃得过冻死,却逃不过饿死,病死。朝臣们上朝的时候,看不见尸体,也就不会上疏,京城府伊也就不会受到问责。趁着朝官上朝前,把流民中的尸体运出去,估计是京城府伊最上心的大事。所以百姓的死亡,当权者们不知道,或者说当做不知道。在兵马司的配合下,京城还是掩饰出了太平景象。那些离皇城近的府邸中,歌舞升平,用锣鼓,丝竹,象牙拍板,婉转低唱。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引得人们纷纷喝彩。宁国府的府邸之大,哪怕此处的屋子这番的喧闹,倒也传不到街道上。因为京师戒严,各家子弟不得游玩玩旷朗,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贾珍如何按捺得住寂寞。他出面组织下,各家的子弟皆来他这里玩。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侠纨袴。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做晚饭之主,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宁国府天天白日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主家如此,下人们竟然纷纷跟着发财。世家子弟出手大方,家里的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一直如此下去。如此的败坏风气,下人们倒是守口如瓶,外人皆不知一字。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只要说几句恭维话,手中就肆意撒钱,也不论对方的身份是谁。喜欢喝酒的就称对方是大才,不陪他喝酒的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一视同仁,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原来还有个呆霸王,两人凑成一对活宝,不过呆霸王离开了京城,只剩下傻大舅。吃酒的吃酒,赌牌的赌牌。唱完了戏的娈童们,则陪着人们喝酒刷牌,伺候着众人。“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那玩意,怎就不理他了?”为了娈童争风吃醋,有人解围说了一句,立刻引得哄堂大笑,也没人在在意了。私下间的粗鄙,下流,猥琐的真实面貌,而这些人却都是大周的统治阶级。他们有时候撞见人可怜,往往出手阔绰。这些对他们无关轻重的银两,能让受了恩惠的百姓足够丰衣足食,获得对方的感恩戴德。可是。京城外有十余万的流民,哪怕越来越多的幸运儿,终于听到了好消息,往山东赶去。但是各地络绎不绝的赶来京城的流民,反而让京城外的棚户区越来越壮大。贾珍上面没人管,加上有抬举平辽侯之功,这些年越发的放纵了起来。虽然宁国府不堪,但是宁国府有权。陈德言有他的门道,虽然京城戒严,仍然见到了宁国府在外修建的家庙,里面修道的贾敬。然后先后拜访了荣国府,宁国府,锦乡侯府,史府,王府等勋贵家族。在陈德言的努力下。和平辽侯相近的勋贵们,不再忧虑金江镇的形势,会否真的陷入死局。忠顺王的奏疏到了京城,而陕西官员的奏疏,更是一封接一封的送入京城。从原来的遮掩太平,到现在的告急求救,形势恶化的速度,令朝臣们侧目。朝廷终于开始正视起了百姓们的诉求,以百姓们的起义,逼迫朝廷不能不重视。民乱虽然混乱,而陕西地方的文武官员更为混乱,军户败坏,无兵可制。皇帝气愤的招来刘一儒等大臣。他费尽心思,亲政以来极为勤政,为何却一事接一事,事事都不能平。陕西税赋不减,熬过恶劣的局势后,再开始赈灾,免除百姓税赋,大家都熬一熬。可是任谁没有想到,百姓却不愿意熬。众人无视多年的民乱,逐渐影响到国势,而偏偏忠顺王急奏,金江军造反。京师戒严数日以来,平辽侯又送来了奏疏,还有原来辽东都司的官员们。“平辽侯说忠顺王污蔑他,但是海州城他是不是派军入了?”皇帝质问道。刘一儒派人审问过从辽东放回来的官员们,因此上前一步回答。“金江军的确已经入了海州。”“放肆。”皇帝大怒。手中平辽侯的奏疏,也被他扔到了地上。此举和造反又何异?“朕亲政以来,平辽侯从未归京叙职,我要命他归京,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皇帝恨恨的说道。刘一儒负责国家大事,身上承担大任,不敢让皇上率性而为。金江镇势大,听调不听宣已成为了众人都知道的默契。如果是国势正强的时候,当然不会如平辽侯所愿,可是现在国家困顿,无法压制对方。而忠顺王偏偏选择此刻激反对方,刘一儒深深的不满。“皇上息怒。”刘一儒苦口婆心的劝诫。“陕西民乱蔓延,必须阻止,否则会成为大害,现在改考虑诏安乱民。以朝廷之威严,必定能成,再分派各地屯民,解决了民乱之事,才是对付金江镇的好时机。”其余的大臣,纷纷认可刘一儒的言论。国家实力不足,无法同时应对,只能先一件一件来处理。否则就算认定平辽侯谋反,朝廷又能如何呢?难道为了对抗金江镇,放任民乱吗。辽东毕竟是边患,而陕西民乱不同,孰轻孰重当拎得清楚。辽东放弃了,大周还是大周。而任由民乱壮大,却不去消灭,自古未有之策,只怕大周有亡国之危。这是常理。皇帝虽然气愤,刚才所言更是气话,经过大臣们的安抚,才冷静下来。心中越发痛恨。乱民不忠君,平辽侯也不忠君,否则哪里有这些危害出现。果然。不几日,正如陈德言向各家所言,朝廷竟然斥责了忠顺王,安抚了平辽侯。既然选择了安抚平辽侯,那么海州之事就不是谋反。大牢中的贾雨村,因为贾府的关系,很顺利的就放了出来,并保下了品级,不过辽东是回不去了。离开大牢的贾雨村,不但没有喜悦,反而皱眉苦思,倒不是失去了实职。当初抚顺的码头上,他心中慌乱,不知前程,而平辽侯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他的信心来自哪里?现在真如他所言,自己无碍,那么他是怎么料到的呢?难道他一早就在关注国内的民乱,所以很早就收到了消息,并且做出了布置吗?越是这么想,贾雨村越惊悚。平辽侯让他去福建,那又是为了何事呢?此事不清不楚,贾雨村想不透,几日不曾出门,猜测平辽侯的真实用意。金江镇是不是谋反。这件事说不清。作为当事人,贾雨村比国内的人看得更清。虽然平辽侯嘴上一直说忠义,但是真的眼里有朝廷吗?各种思路在脑海中剥析,贾雨村开始担心起,自家女儿和平辽侯之弟的亲事。金江镇尾大不掉,他不惧,但是金江镇造反,他惧。直到一名客人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