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九日。
化名为陈让的陈宫在得知统调社发现自己有问题时,已经是张俊知道这事的三天后了。同时传到他手里的,还有在晋阳监视统调社的暗探,传来的张俊他们正是快马加鞭的赶来盂县的这一情报。
虽然情势看似紧急,但是陈宫并没有感到有多大的压力。因为就在大势上来讲,张俊他们实际上已经晚了。
虽然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当初袁绍和他计划的那样——本来袁绍是希望吕布能够在并州与冀州交战时突然阵前倒戈,这样便给他一个轻取并州的机会。然而袁绍却忽略了吕布在并州的威望之高和他本身潜在的野心。
陈宫来到并州后,才发现袁绍所忽略的这些事情。然而当他接近吕布后,在他刻意的推动下,将吕布的野心膨胀到了超过了原先计划的地步。吕布现在想要做的,便是提前动手,自己全领并州。割据一方总比听命于人要强上百倍。
陈宫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的。
若是吕布归顺了袁绍,自己最后充其量也仅是袁绍帐下谋士的其中一员,地位撑死也只是和田丰沮授他们的相仿。
然而留在吕布这一面就不同了。吕布身边并没有什么出色的谋士,他的到来立刻让吕布将他奉为上宾,将他视为支柱智囊。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不管是因为吕布对自己的感情还是从个人利益出发,陈宫最后还是选择辅佐吕布统领并州。
但是虽然计划有变,不过从大方面来讲,陈宫还是要和袁绍联合反抗朝廷的。
如今唯一还要解决的,便是吕布心中还有一丁点的犹豫。陈宫并不觉得奇怪。吕布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堪称一代战神。但是天子与丁原其实对他也并不薄,人都会有感情的。陈宫对此很有自信,以吕布现在的野心,早晚都会做出决断的。
而现在出现的这份情报,也许便可以催动吕布下定最后的决心。
陈宫微笑着,拿起传来情报的那张纸,走出了自己的军帐。
外面淅沥的下着小雨,但是操场的士兵没有因为天气的原因而停止操练,吕布治军甚严,部下郝萌、曹性仍带着兵士冒雨训练。见到陈宫从身边路过,郝萌曹性还向他点头致意。
陈宫也同样微笑的向他们点了点头,之后走进了吕布的军帐之中。
一进入军帐,陈宫立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身体犹如被巨锤敲了一下,猛然一震。
眼前的吕布跪坐在矮案之后,手握着方天画戟杵在一边。身材挺直仿如高山,面色深沉犹如深渊。就是在那一刻,天地之间的气势仿佛都聚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这个神一样的男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令所有人都心折。一直以来也就是这样的气场才让陈宫决定倾心辅佐。陈宫坚信以吕布的勇武加上自己的谋略,天下无处不可得。
吕布见陈宫进来,冷峻的面孔才露出一丝温和。
“公台冒雨而来所为何事?”
“特来看将军是否已下定决心!”陈宫道。
吕布低头不语。只有此时刚猛果决的吕布才露出了一丝的犹豫。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陈宫跪坐在吕布的面前。
“天子与丁将军待布不薄。”吕布低声说道。
陈宫摇了摇头,说:“当今天子光熹帝矫诏继位,虽对将军施以小恩,但将军怎能为私恩而忘公义?”
吕布叹了一口气。“再拖一些时间,看我是否能劝服义父和我们共同起事。”
陈宫再次摇头。“丁原愚忠伪帝刘辩,怎会听进将军的话?到时反倒有可能打草惊蛇,将军的性命危矣。”
陈宫说到这又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了那份情报。
“况且此刻情势已不容再拖了。”
吕布将那份情报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立刻面露急色的问道:“此是何时之事?”
“消息是昨晚传来,想来统调社的人此时也已经快到盂县了。”
“公台可有何对策?”
陈宫笑着说道:“我有一策可保将军无忧。”
“何策?”
“将军只需献上我的人头……”
“不可!”还未等陈宫说完,吕布立刻大声反对道。陈宫不由得心头一暖。
吕布着急的对陈宫说道:“公台与我如肱骨手足,自来布身边后助益良多,我怎忍心舍弃先生?此事还等从长计议,但不管如何,我必护先生周全!”
吕布表情急切真诚,陈宫感动的双目赤红,激动的对他说道:“将军义薄云天,宫感激不尽。如今天下风云变幻,以将军之姿岂是久居人下之人?此时情势急迫,将军若在犹豫不决,宫的性命不足虑,但将军一身的勇武就再没有了纵横天下的那一天了!”
吕布再次陷入了沉默,低着头面色复杂。
刘辩与丁原对自己的提携与恩义,内心对权利的渴望与野心,最后还有那洛阳街头的惊鸿一瞥,任红昌的微笑是他心头永远的痛。
所有的感情都在他的内心纠结起来,等他再抬起头时,眼中的目光已经被下了决心的坚毅所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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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四日。
一路风尘。
张俊带着统调社的手下终于来到了盂县的一个驿站。距离并州军的军营只有五哩远。
一路快马加鞭,此时才真正喘了一口气。
在张俊看来,总算是赶上了。必须得在大军开战之前将那个陈让的身份弄明白。
他们一行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并州贫困,境内的驿站也是相当的简陋。张俊一行人来到的这间驿站由土坯盖成,孤独的坐落在大道边上,周围没有任何其他建筑。大门紧闭,木门原本的漆色已经破旧、斑驳,门上写着驿站两字的横匾也是同样的破烂,上面的字迹在历经风雨之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一名社员走上前敲了敲门。
一名驿卒打开了门,张俊向前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说明来盂县公干。那名驿卒显然也经常接待他们这样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他们引进了院子。
院子由四面的房舍围成,马厩在院子的后面,那名驿卒对张俊等人说道:“驿站简陋,望诸位不要介意。待我等将马匹牵入马厩,再为诸位安排房间。”
那驿卒向屋舍里喊着人,又出来了几名汉子接过张俊等人的马牵进了后院。
张俊等人等在院中,过了很久也不见驿卒回来,此时张俊才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正要招呼其他社员去查看一番,突然间从四周的房舍中射出了如雨的弓箭,顷刻间统调社的社员便被射倒了一片,张俊自己也中了两箭。
箭雨过后,便是从四周房舍里涌出来的大量兵士。张俊等人此时早已明白是中了敌人的埋伏。也没时间去想何人伏击他们,张俊等人转身便向大门外冲去。
大门口早已布满了士兵,两名统调社的社员冲向前,兵士列阵举长枪攒刺,两名社员顷刻便丢了性命。
然而这也给其他人争取了时间,剩下的人点燃冲天雷,集中向门口掷去。
雷鸣般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将原本破旧的驿站木门炸的粉碎,就连门两边的土坯墙也禁不住冲击波的威力而倒塌,堵在门口的兵士被冲天雷爆开的碎片击倒一片,其他方向未见过冲天雷威力的兵士也都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也停了下来。
统调社在反伏击突围方面,平时也做过很多的演练——这是刘辩要求他们的。虽然刚才的突然袭击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带来的十余名同袍也损失泰半,可是剩余的人仍然能够在危险时刻及时的反应过来,按照平时演练的方法,暂时杀出了一条血路。
“快走!”张俊大吼一声,带着手下想要冲出驿站。然而驿站外面没有受到冲天雷威力波及的士兵很快便涌了上来将门口围住,可见这些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兵。
张俊等人与那些精兵缠斗在一起,虽然张俊的统调社社员各个也都不是庸手,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眼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个的倒下,只剩下他和一名部下,也深受了重伤。
明白今日他们恐怕很难活命了,但是必须要将消息传递出去。此时张俊已经能隐约猜到这些伏击他们的兵士的幕后指使是谁了。在并州的地面上能调出这么多的精兵,并且有胆量伏击他们的人屈指可数。
张俊赤红了眼,将身上最后一个冲天雷点燃。并没有掷出太远,冲天雷几乎是在战圈里爆开,碎片也伤到了张俊自己身上。然而却也勉强的拓开了一条缝隙。
张俊将身边的部下用力推出了包围,大声吼道:“去找平城军蒋奇,告诉他这里的事!”
到得此时,也只有蒋奇是可以信赖的人了。
那名部下踉跄的向前跑着,然而没走几步,一支长矛破风袭来,从张俊的身边越过,一下刺穿了那名部下的身体。
那名部下还未等发出声音,尸体便栽倒在地上。张俊瞠目欲裂,愤怒的回头看向了掷出长矛的人。
吕布的部将魏续,表情冷漠的与他对视着。
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证实。张俊破口大骂道:“吕布叛国投敌,必不得好死!”
魏续没有回答,仍然冷漠的挥了挥手。士兵如海啸般的涌向了张俊,很快便将他淹没。
在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一部分兵士留下来将驿站清理干净,甚至连土坯围墙和木门都修葺完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统调社在并州用来传递消息的秘密地点都被人拔除,朝廷彻底与并州断绝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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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
夜半无风,月暗星稀。
镇北将军、并州军中郎将吕布的营帐里灯火通明,高顺、魏续等亲信部下聚集在吕布的身边。
陈宫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吕布表情严肃,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众人也都看着他,眼里饱含着信任与崇敬。
片刻的沉默之后,吕布微微的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声音:“当今天子刘辩矫诏称帝,性格残暴,施政不仁……”
时间不长,吕布便将话讲完了。这一番话是陈宫事先安排让他说的,目的是强调自己行事的合法性,鼓舞士气。然而在吕布看来却多此一举,实际上高顺这些武人也不关心刘辩的皇位是不是合法,在他们的眼中吕布的声音就是命令,他的长剑所指便是所有并州军兵锋之处。
鼓舞士气的那番话讲完之后,吕布开始布置实际的战术安排。虽然不像陈宫那样擅长阴谋诡计,但是吕布却是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战术大师。每一个环节都安排的环环相扣,严丝合缝。讲到最后,吕布说道:“明日祭祀开始之时,便是动手之时。”
吕布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丁原乃是并州军队之首,明日行动务必要将他一举击杀。”
吕布说的斩钉截铁,众人都点了点头。
丁原与吕布又父子之情,又对他有提携之恩,吕布说的如此决绝,众人虽然觉得意外,但是却又不是无法理解。毕竟谁都明白丁原确是他们全领并州的最大障碍。
吕布下了这个命令也是很艰难的。此时的吕布已经不是在历史上喜欢杀干爹的那个吕布了。在刘辩长期的知荣明耻的教育下,吕布对于“反叛”、“弑父”实际上是有着强烈的羞耻感的。只是这种羞耻感最后被内心的**所覆盖,才让他选择了背叛的道路。然而这种羞耻感没有消失,一直都存在吕布的内心之中,直到最后终于因此要了他的性命。
“张文远该如何处置?”高顺问道。
张辽严格来讲算是吕布帐下的部将,但是一直被丁原派到蒋奇的军中观摩,和吕布的感情并不是亲厚。不过张辽作为并州军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高顺提出这个问题,自然有着一定爱才的心思。
吕布明白高顺的想法,但是对于收降张辽之事并不看好,最后只是说道:“若是明日举事之时张辽横加阻拦的话,格杀勿论!”
吕布做下了决定,高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众人又议了一番细节,便各自回去做准备。
众人回去之后,吕布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沉默的陈宫,问道:“公台觉得我安排的如何?”
陈宫微笑着说道:“排兵布阵非宫之所长,将军乃天下第一人,将军如何安排,无论对错胜败,我等属下都会去执行。因为我等相信以将军之威,纵横天下也无人可挡,又怎么会对将军的安排有疑义呢?”
陈宫的吹捧让吕布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陈宫的肩膀,说道:“公台,这几日也辛苦你了,没有你的运筹帷幄,布也是一事无成。”
“宫决意追随将军,这些自然是分内之事。”
吕布点点头。“明日之后还要辛苦一阵,公台也早些回去休息。”
陈宫点头告辞,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厚重的天幕遮蔽了原本就黯淡的月色。
偶然间,他想起了曹操。但是实际上想起的,还是他在兖州受到的屈辱。
“很快了。”陈宫低声自语道。像是在安慰自己。
在他的操盘之下,天下将会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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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日。
并州军出兵的祭祀仪式,定在了丁原的大营里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