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堂刁难用公法(2 / 2)

“令君有何不适?”书僮放下葡萄,悄悄问道。

“让廷厨煮碗醒酒养胃的汤羹。”晋衎只手摁在胃部,忽胸闷尚书台的燥热,加以忍耐之时,听觉有人站到阶下。“袁辽有事参知令君。”

“袁吏曹,”晋衎闻声正坐,从未怠慢这位出身洛州世家比自己长上二十余岁的吏曹之首,“请坐谈。”

袁辽拱手示敬,递色于书僮,书僮会意将三方帷幕垂下,台中众人见之则知尚书令正在会议机要,不容打扰。

“令君,”袁辽呈书在案上,“今季进官擢士之议,太相令复了。”

晋衎自取了公文架于三尺枰,除去胃里颠来倒去,眼前所列文字无不鞭胆。“杨相竟要将列名之人悉数辟入相府?”

袁辽不加应语,抿薄的嘴巴即使没有张启,也足以讥诮太相实在是太认可晋衎的识人之明了。何况世人皆知,前朝郑光武帝为其心腹文玄改丞相为太相,以此任者为师,仪比三公,统治军政,殊荣与诸侯王同。

奈何大燕开国无人可堪太相之能,上官协自认燕不弱于郑,偏不废此职,强提属臣占位,之后太相进则不能服众,退又无地自保,反让尚书台权势渐实,相府咸为虚职。

尚书令略搔眉毛,仿佛听着了袁辽的心语,思忖袁辽之所以作冷眼观火之态,因袁氏和选择傍居相府自任清流的齐氏不同,袁氏本就立根于洛州,齐氏则是郑时从关西入朝廷,换代唯剩名节可争。

“衎闻袁太公(袁辽的曾祖父)于郑未立之时,勘护洛州,宁政关中。郑光武帝选用尚书令时难定齐袁二氏,阿谁当任。”晋衎寸移三尺枰,袖扫方席再请袁辽坐在身边。

“袁太公谦说洛州固然是陛下发祥之地,而关西悍军强匪,豪族竞立,齐中郎为陛下谋于帐中,趋于军中,内除异徒,外定州郡,其功胜我,其秩亦高于我,还请齐氏留于中都。”

袁辽素有神仪朗悟,明彻子集的美誉,此时此刻形质差晋衎两分,城府却不输一厘。那太相谁做都是做,其后永远有齐氏的操持。这回借聘士之权强衅尚书台的内政,便是要用品秩级别先压晋衎一头,远图相权重归于掌中。

不知其内更深的机心可否欺赚了尚书台这位黑头公呢?晋衎镇定自若,哪怕对远近之人皆察之秋毫也不直斥计筹,宛在水一方。

他摘下一颗葡萄亲手剥了皮送与袁辽,道:“袁门这般高节,更不以时讥而废救民之心,入台化解倒悬之急,先君(晋钰)常怀感激。”

“令君言煞辽。”袁辽盯着晋衎送来的葡萄,好比这通敬逢之词,不可不领情。

晋衎见袁辽吃了葡萄,又慢条斯理地剥起另一颗,这让袁辽埋疑软话当软刀的尚书令究竟要扎哪处要害。

“或有愤毒之士嫉晋久矣。”晋衎剥皮如剥心,捏着葡萄粗看一圈眼里竟是苍生百态的各种方面。“尚书令之绿绶,三采,绿紫绀,淳绿圭,长二丈一尺,二百四十首,较之太相仅少六十首。原是千石之官,我品秩第二,田八顷,且袭乡侯之位,食邑四千五百户。可谓特赏无数,优渥之盛,史无前例。”

袁辽听着晋衎所述,情不自禁打量起尚书令这一身衣服饰之十二章太多,七章又太少,且不听后话心中直是难上难下,还好晋衎把这颗葡萄喂进了他自己的嘴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晋衎掂着锦帕里外擦擦手,不经意捎了袁辽一眼似在夸这葡萄甜,袁辽却在肚里品出他真正要讲的是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袁辽捻须服叹晋衎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谋密而留余,政英而存雅,但知其仁义,便爱其遗风。“天下又岂会无人唾袁?令君体己之心慰我之志,下官感怀。不知眼下对齐氏何如?”

晋衎稍作停顿,垂眸摇了摇头,道:“晋齐之间,有恩无仇。再者勾稽是小,齐惇齐乾兄弟品评特等,其才可报国是大。”

“可惜拱手相让于相府的这数十人何尝无能呢。”尚书台的吏曹尚书放下门第之别诚心为太相府横刀夺爱而不忿道。

“哈哈,袁吏曹无需狭中。”晋衎把左手捂在袖里,胃疼时而和伤疼搅和在一起,右手且提笔沿着砚缓缓濡墨。书僮怕帷幕聚热,便面扑扑而来的凉意倒让脸色发白的尚书令无以承受。

“太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天子尚要礼敬,我为其下官,怎能逆对?”他笔势明劲,鹤骨雁羽,一席话尊君守节,浑不逾矩。“而尚书令本无开府之治,亦不争聘掾属。尚书台也好,相府也罢,都是为朝廷用人。”

袁辽愕然晋氏气度磅礴,且揽佞臣篡伪之邪恶,且放英豪乾命之正义,引领风俗,就得做尚书台之主可使于正邪之间徘徊衣食与生死的士人得到最恰当的庇护。

忽而帷幕外守候的书僮将幕门挑开一丝缝,缝隙仅容下一只眼。晋衎虽在挥笔也没有忽略他的询问,点了下头。然后法曹尚书卫满挤身而入,抬眼看袁辽对着晋衎不收欣赏之情。

“令君,袁吏曹。”卫满揖对阶下些些好奇这二人商议之事可能比得过自己手上这一桩。

晋衎顾神于文书之上并不停笔道:“德丰(卫满的表字)真是稀客,入仕则承父之志,典科律法无一不精,毅而有谋,从来擅断,竟有存疑之案问我?”

“令君美死下官了。”卫满嘴上谦虚,神态昂扬,想他十四岁时便帮助阿爷卫伟修订典律,一生就是要获得旁人赞誉的。“下官既亏才受了令君一言,不可不坦白事之所起,实赖下官智有竭时。”

袁辽作为亦长卫满五岁的长辈听天下人夸卫满精练特达,聪敏清通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也不妨碍自己对他有生性恣纵,待食恶果的看法。这不,根本没摸清晋衎的本事就一如既往的卖着关子,抖着机灵。

“那此事非同小可呀,”晋衎识人有数,知道卫满介意自己一心二用不专神听他言语,就放下了笔,“请卫法曹详说。”

卫满于是称心如意道:“无执令送来一张状子,道是一人闯入公吏家中逼一女殉情,后被老妪呼邻扭送了城司。”

“这.......疑难在何处?”晋衎耐着性子让卫满卖弄,袁辽则避目不看他,心想若非职责有别,不好越俎代庖,定替晋衎呵斥他废话连篇。

“唉唉。”卫满好是为难地撇着嘴,不待晋衎请就自己上了台阶,故意避着袁辽附耳晋衎道:“那女子是台中费书郎之女,犯人是令君家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