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外小麦惹战祸,曹夋大意丧军威(2 / 2)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随着令士高亢地传号,惦念着不久就能回到家中的儿郎们按照指示合唱着振奋人心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最前排的盾兵奋然用双手举起长盾,卖弄着没有任何攻击能破坏他们的防御。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矛兵则向上立挺长矛再整齐划一的斜刺出去,宣示着没有任何冲锋能冲垮他们的阵线。

从东牢关扑朔而来的冷风吹在寒光熠熠的铁器上犹如马群踏过一片白茫茫的雪,争鸣着,呼啸着让敌人提心吊胆。

徐茂其实反对将士们将作战的力气用于浮夸的表演,可身边的主将居然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大概是因为夜晚总是梦见尚书台那位令君对着他和他的家人挥舞屠刀,而白天无比烦恼会接到朝廷的传令,而真的来了信使又加深了罢权还朝的惶恐。

“哎——”

突然的像是城头吞风避雷之兽发出的一声咆哮直让曹夋抖了个哆嗦,待到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依稀瞧见华城上阿谁的嗓门这么响,不禁奇怪一个孩子跟个猴儿似的蹲在垛墙上做什么。

“曹夋——敢不敢让我左辽见见!”

“左辽?谁。”曹夋询问麾下伍员道。

“应是齐州牧左融第十六个儿子,”徐茂不漏放表现的机会,道,“比起左融连做四十年州牧更多的怕就是房中三百妻妾,无数儿女了。”

曹夋一时就笑了:“哈哈,猪也下不了这么多崽儿啊。”随后扫看了中军军容,观日知时辰,要叫华城里的人瞧瞧自己如何安营扎寨,攻守皆备。

左辽不惧城外铁甲震天,目睹阵型的变化宛如一朵地狱的花松开了荆棘的捆绑而逐渐绽放。他不由得迷恋地吸食着铁革与血肉结合而成的芬芳,远山及雄关乃至于眼里的太阳都在赐予他斩将夺旗的力量。

太慢了,太久了,敌方的中军大帐离得自己太远了!一抹彤热的暖色似与白日初离分,紧接着曦神的光追上少年的呼吸,辉晶似霰覆盖满两柄短斧的刃。

他睁眼见流星划过的颜色远比寨中流动的火把更明亮,挥斧砍断了专为曹夋立起的那面燕字牙旗,夜晚悄无声息的隐藏了齐州对王朝的不敬。

“斑奴,双斧为保奴有近身之用,非逞陷阵之能。”陆登身着黑光铠等左辽从城垛跳下来,亲手为学生穿上贴身的软甲,戴好屋山帻。

左辽牵来陆登的红色披风在手心里捏了捏,可想而知一旦战马驰袭,自己的老师无异于侵略在敌阵中的流火。

“跟紧我。”陆登抓过左辽牵披风的手好生拍了拍手背,随后却让左辽先到城下翻身就抢走了一匹战马,只待齐州司马一声令下。

现在风与将士皆不语,三千人舍家忘命将英雄奉陪,英爽之气足可骇飙厉鬼。

陆登誓师道:“颍郡舟师此时已入河口,乘水断了曹军退路!诸位且知曹氏用兵,使之胜则蹂躏你我血亲,使之不胜则不忘屠城报复,如此我关东男儿该当何如?”

他横拨笼头,擎起战旗,慷慨陈词:“唯有将他等尽数逐进洛河,淹死在大浪之中!待到此战大胜,燕人可见尸漂水红,千里闻风,万里丧胆!”

不时城门洞开,踏八方奔四雷的马蹄,没有苍生在哭泣。燕军营寨里冲天而起的大火与劈头盖脸的箭雨渐渐难以分清。

“将军!河上有齐州的艨艟,我们被前后夹击了!”徐茂一手持盾提防流矢,一手疯狂拍打只在军营之中能睡个安稳觉的曹夋。

莫大的骚乱声配合着直冲心房的这句话终于让曹夋来不及睁开眼就下了床。“多少人,他们多少人!”

徐茂耳听曹夋七手八脚的披穿着甲衣,盯着帐外怕哪个乱兵突然杀进来。“算不清华城守军有无倾巢而出,只知陆登率有三五百人已经冲破主寨了。”

“不可能!”曹夋忙乱着挂不上腰刀,干脆气愤的把鞘丢掉,手里握住刀心狂跳,道:“八万精锐,依法就营,怎会让他轻易冲破!”

徐茂真觉着曹夋浑蛋睁开眼了还在说梦话,直接批评道:“河东可以往,难以返,正是挂地。将军为名利劳作将士,致使军心浮傲,爷郎死在梦中矣!”

“啊!”曹夋意欲思考出坚守御敌的对策,徒劳地长叹:“我往笑贾忠郭济轻敌而死,未想我与其无二!”

他任由热泪滚落脸颊,愧疚地看了徐茂一眼后毅然出帐组织部曲杀出重围。而在马背上,他听见关东浓厚的腔音操着大板似的在喊:“降者不杀!家在河西者,何必死于河东——”

曹家最年轻的将军无能为力的强撑着自己这一身掌兵封疆的资格,负伤聚拢来的士兵们他一言他一语,齐州的水师拦截了东牢关的支援,就算大河万丈宽也无一寸余地让他们生还。

徐茂目观军中降情汹汹,而三十出头的主将被沉甸甸的现实压得握刀的手都往下垂,不禁替曹夋恨道:“败将或降将,伯喾以家国量之!”(曹夋表字伯喾)

曹夋若有所悟,纠集些许生死相随的部曲在徐茂的协助下且战且逃,直至逼临洛河水,早比他们先到的不少燕兵要么玩儿命泅水,要么是一具空壳漂在水面。

而那艨艟排开杀人的网,鼓声若雷,弓兵直把一波一波拥来的燕兵当活靶子乱射。

“老子宰了关东的畜生!”曹夋见此惨状失了理智,染血的刀背抽打在马臀上巴不得一蹿蹿上甲板去。

徐茂回瞥陆登的追兵大呼着生擒曹夋,而水里的人无不在惨叫救命。

“将军,”他追上曹夋抢走缰绳,“东牢关兵力空虚,这黄泉水将军若不活着淌过去让陆登乘胜下城,洛州门户可就易手了!”

“淌,怎么淌得过去!”曹夋紧攥着坐骑的鬃毛,马儿都逃出一身白汗,不免难抑哀伤道。

徐茂不可挽回的让曹夋败坏了信心,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血渍的手,转而哄骗曹夋及剩余部曲道:“看!河上尚有断桥。”

曹夋瞬间抬起头四处张望,还没待徐茂编出在何处,就有部曲高声道:“那是关东主将!”

徐茂和曹夋闻声相看,后方一副铁铠烁月,朦胧有茫茫亮点,不觉有人;再定睛细观,有两骑整装待发,背旗招飞。

“哈哈,”曹夋自嘲而不愿意承认自己十分狼狈地笑道,“他竟带着大燕的旗帜追杀大燕的征东将军。”

“曹夋——”左辽尤其年轻的脸正流着刚刚溅上的一汪鲜血,勇冠三军的天分在眼睛里闪亮,“你家从擒杀马风起到你这一代才多少年啊。别逃了,与我一战吧!”

徐茂及时横臂拦在曹夋身前,审视左辽挺枪立马,飒飒杀气和长兵烈马浑然一体,如神造的夺命锐器,势不可挡。

“将军快走,不宜恋战。”他把缰绳抛回给曹夋,随意指了处方向,便带刀向左辽纵马杀去。

左辽兴致高涨地请示着身边的老师,却不消老师回应,使战马扬起前蹄就要去交锋。

“斑奴接我银枪!”

“好!”左辽丢掉在战场上捡的兵器,侧身在空中接住陆登扔来的银枪,顷刻转腕旋出一道枪风熟了手,在与徐茂斗出胜负时好若刺出一束判决阴阳的紫电。

徐茂完全想不到自己败得这么没有悬念,整条手臂都被左辽迅猛的攻击震得生疼,特别是把自己打落马下的力道险些拍断了自己的肋骨。

“哈哈哈!我要问问曹夋,左辽逊色马风起几分。”左辽不担心曹夋会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且勒战马欣赏起老师的银枪。

此时此刻他感受自己可以和老师比肩一二,待抓到曹夋自己就足以和马风起并论勇武!

“左斑勿追敌过深!”

少年顾不上老师在提醒自己什么,单枪匹马就狂追曹夋之后,期间散兵游勇皆被他削破脑袋。

在追死曹夋七八个部曲后,左辽直勾勾捞起一具还热着的尸体往曹夋身上砸,曹夋惊骇于落在马蹄后的残暴之徒。长枪被其肆意挥舞,搅动起天幕地垂间嗜杀的情绪,无需按捺一丝一毫的恶念。

曹夋惊恐坐骑乏力让左辽一枪扎穿胸膛,索命的鬼一度抓瞎了他眼中的月亮。他实在寻不见徐茂说的哪里有断桥,可他辜负了的人多如群星,绝不能再辜负自己这条命。

于是征东将军牙一咬,心一横,边防备着左辽的枪边脱着自己和坐骑的盔甲,然后死赶着马儿跃进滚动的洛河中。

左辽急忙忙骑马在河边来回跺了跺,一呼一吸都变成了人命的味道。他看着曹夋的马因力有不足没嘶鸣几声就淹下去,而曹夋丝毫不管对岸有多遥远呼哧呼哧地拨水。

消遣如此羸弱的对手蓦地让他有些不忍心了,曹夋要真能游过洛河也算气数未尽。

他卸枪控马,对曹夋喊道:“可见当年,马氏败于晋钰之谋,而非曹家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