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高衙内新传 斩空 5579 字 2019-09-19

高强默默听罢,一言不发,就算听出李清照地语中甚有怨怼之意,他也只是苦笑。蔡颖为什么要度?很简单,多半还是为了那个什么诰命的事,她得知收复四州的消息之时,料定了高强要加官进爵,自己沗为正室,必也有个一品国夫人地诰命,只是中使宣旨之时,倘若高强身边乏人,岂不是叫人笑话?朝廷脸面上亦不好看。

她当日已有请高强休妻之语,显见去意甚坚,后来只因要顾着蔡家子弟地政治前程,也顾着高家地脸面,方才提出隐居二龙山之语。在蔡颖而言,这只不过是迫于情势而已,倘若容得她自己选择,恐怕她情愿一死,也不愿再恋栈着高强正室这个名衔。如今她虽然隐居在二龙山,亦已造成了高强的困扰,当此局面,除了落发出家,自行空出高门正室的位子之外,她还有什么好的选择?

李清照见高强默不作声,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然道:“妾身观相公所作词章,信为性情中人,每每低回不已,譬如物是人非事事休之语,非满腹情怀者,谁能为之?不意如今蔡家妹子将欲破门出家,相公却无动于衷,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瘀于一时之恩怨!相公未免太令妾身失望矣!”

高强到此,纵想不开口亦已不得,只得叹一声:“易安居士,你有所不知,当日颖儿出门独居,已是勉强,在她原是要我径写休书,逐她出门才是。是我念她秉性刚烈,出门之后不知要作出什么决然的事来,百计设法相劝,方才令她暂留我门中,只是隐居而已。娘子,你亦是宦家女,也当明了颖儿的苦楚,在她固然是无颜见我,我又何尝不是有负于她?如今她要落发出家,我自是不忍,只是莫说我国事缠身,须臾也离不得汴京,纵我能往二龙山一行,见了颖儿之面,我又将如何对她?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这件事本是他心中的恨事,一直不曾得人诉说,好容易有李清照这么个好听众,总算是一吐为快,动情之时,竟尔将后世辛稼轩地名句又给带了出来。以李清照的感性,其自身遭际有与蔡颖相似之处,本已自怜,又正在这局中纠结,自然对这一句感触犹深,口中喃喃念了两遍,当真是低回不已,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相公,你这里欲说还休,蔡家妹子却是未语泪先流……”只说了半句,已是不能自已,掩面哭了出来。

高强心头亦是压了大石一般难受,当日蔡颖虽是执迷,一意向着外家,其初衷却也未尝是要害他,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事情也过去了这么久,他心里纵然有些怨恨,也早就淡了,怎忍见她以这样的青春年华、满腹锦绣,就这样青灯古佛了此残

长长叹了一口气,高强探手项下,解下那个香囊来,递到李清照面前。李清照若有所觉。放下袖子来。看了看那香囊。看看高强,泪眼婆娑,不知如何。

“此物乃是当日颖儿出门之时留赠于我,我意乃是她尘缘所系之物,若我所料不错,该当有一对才是。今我国事在身,不能离京。烦请李大娘子将此物交于我家颖儿,再蘀我问她一句话,果真放得下否?若果放地下时,她亦知该当如何。否则的话,青丝虽落,尘缘未了,空门中亦未必是清净处。”当日高强在蔡颖走后,妆奁匣底只找到蔡颖和的这一阙钗头凤。自己当年作来送给她的聘词杳无踪迹。多半是蔡颖带着走了。既然她还带着这香囊,自然是尘缘未尽,以此来劝她回头。多少有些用处。

李清照虽不明就里,但见高强的神态,也知只得如此了,便将香囊接过来收好,拭干了泪水,低低福了福。道:“不知相公高义,妾身适才莽撞了,还望相公海涵。”

高强赶忙双手虚扶作势,道:“使不得,原是高某处事不当。”

既然高强走不得,李清照也只得自己上路。当下二人别过,高强送出门来,二人挥手道别,心头俱是一般地沉甸甸地。

却说李清照轻车疾行,路行非只一日,这一日已到了二龙山。此地她一年来个七八趟,原是走惯了的,当下弃车山下,步行登阶,亏了她不曾缠脚,走起山道来倒也轻快,加之心中惦记着蔡颖地情形,不知她是否已经剃度,脚下不由得越发紧了。

一路赶到山上宝珠寺,进门就问蔡颖剃度否?当寺地沙门乃是鲁智深地弟子,也晓得蔡颖来历的,忙说不曾剃度,只是自那日李大娘子去后,终日便在庵中诵经礼佛,甚是虔诚。

李清照听得蔡颖不曾落发,方才一块石头落地,这宝珠寺也不进去了,转身便奔后山的庵堂去。这庵堂原是当日潘金莲在此暂居时,鲁智深差徒弟为她搭的两间茅屋,及至蔡颖来此隐居之时,高强特意拨人相伴,将这两间茅屋翻盖成三间庵堂,多少令蔡颖的山居生活好过一些。

李清照急奔一路,到此处已经是累得娇喘细细,挥汗如雨,好容易到了庵前,乍听见熟悉的诵经声,她这才停下脚步,待气息转匀了些,方道:“蔡家妹子,姐姐回来探你来了!”

庵堂里诵经声骤歇,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一名女子灰布僧袍,束着长发缓步而出,不是蔡颖是谁?此时地蔡颖,与当年汴京那个富贵逼人的宰相家姑娘大不相同,洗尽了面上铅华,捻粗了纤纤细手,一身宽大僧袍,将无数绫罗锦绣尽抛下,俨然就是一个带发修行的比丘尼了。

见到李清照回来,蔡颖面上平静如水,只微微合十道:“李姐姐,你往返奔波,只为虚妄,这又是何苦?当日我都说过,他是不会来的了,我亦不须他来。”

李清照见她如此,又有些着忙,赶紧拉着蔡颖的僧袍,道:“妹妹,姐姐见到他了,不是他不来,委实是身有王命,走不得。我对他说及你要落发之时,他亦险些落泪,说道委实有负于你呢。妹妹,你可莫要错看了高相公,他对你委实尚有情义在。”

蔡颖见说,那一对唇虽是抿的紧紧,却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咬紧了牙关方才吐出几个字:“姐姐,你莫要诳我,他若当真如此,怎会坐视你来回奔波,两手空空而回?”

李清照听了这话,心头倒生出一线希望来,暗想究竟是知妻莫若夫,高相公料得蔡家妹子尘缘未断,果然不假,这不分明还是存了怨怼之心么?既然有怨,便是有爱,佛家说因缘时,不是有说什么爱别离,怨憎会么?

李清照少读佛经,自然也无暇去搞清楚这两句话到底说的是什么,一心只想着劝得蔡颖回头,忙将高强临别时所说地言语转述一遍,遂将那香囊从怀中取出,递到蔡颖面前。

当听得高强说此物当有一对,蔡颖已是难掩哀伤之情,再看到那香囊当面,一双大眼睛里泪珠盈盈,滚了两滚,终究是流了出来:“亏他晓得,亏他晓得!”一面哭,一面从僧袍里取出一个香囊来,和李清照手里地比一比,真个是一模一样,里面所盛的正是当日未嫁之时,高强送给蔡颖的钗头凤。

这一哭不要紧,李清照想起自己这一路担地心事,也陪着哭,两个平日里性情都极为刚烈的才女对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更喜两边无人,二人直欲将平生的眼泪在这一日都流尽了一般。

过了许久,二人方渐次收了悲声,蔡颖将袍袖抹干了泪水,举起手中的香囊来看了看,忽地往李清照手中一塞,道:“此物于我已是无用,烦劳姐姐将去还与官人罢!”<div>